都是一族人,又瘸了一条腿,爸爸被安排在果园里看果树。一年没到,清闲的差事让爸爸给弄丢了。他编了树条筐,去市集上卖时被社员看见。被告发后,大队上网开一面安排他再去放羊。两年后爸爸又离开了羊群,有人看到他剪羊毛卖了。于是,村里让他进到生产队。每天瘸着腿跟在其它社员身后,爸爸成了出勤天数最多,挣工分最少的一个。
十几年后,人们对爸爸的身份关注弱化,奶奶四下托媒人。娘作为一个年轻丧夫的寡妇,嫁了爸爸。一九六五年自己来到人世间,爸爸四十四岁上有了儿子。奶奶跟爸爸欢喜,终于有了为老程家传宗接代的苗苗儿。
可是,自己却是从娘胎里带着罪名来到世上的,打懂事起就被人叫作“狗崽子”。后来,爸爸的命运再一次出现变故,“国民党政府旧职员程耀庭”的声音重新在铁佛村响起。一次次批斗中,爸爸的腿疾越来越严重。一九七二年秋日里那个阴晦的上午,批斗时爸爸被拉下轮椅脑袋硌上砖角,以至于夜里离世。
“天当屋哎地当炕,春来秋去赶路忙。
风霜里爹哎雪雨里娘,一地强种万世儿郎。
踩俺的有鸡狗哎,食俺的有牛羊,一茬儿比那一茬儿根儿壮。
千年寒星明哎,万年残月亮,草命赖又长。”
爸爸自编自唱,唱给自己,也唱给身边的小儿郎。程家庚不知道奶奶对爸爸的故事是不是有所刻意加工,反正爸爸在自己心里头是座山。他心里默唱着爸爸教给自己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火车开进了上海站。
幽暗的灯光下,他跟着人流走出出站口,眼巴巴地看着人们在夜色中散去。一阵冷风吹来,程家庚打个寒战,回身钻进候车室。连椅上坐满了人,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找个清静的角落,抓出纸包中最后一把碎饼干倒进嘴里,把包装纸展开铺在冰凉的地上,一屁股坐下。双手抓着双脚,头趴在双膝上,上护上衣兜下护双鞋,钱可安全无虞。坐了二十多个小时,又困又累,没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爷爷,离去十四年的爸爸,要给他讲故事的奶奶,还有个瞪眼嫌他弄毁了铁匠铺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