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中,古柳下,斜长的黑影像是在院子里泼了一道墨,百元夫长跪不起。
轻轻摩挲着那尊久违的铜佛像,释参向两个孩子讲述了百元介跟刘大明七十多年前的旧事,也道出了百元夫出资修寺因由。
手下十四名士兵死掉,百元介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在日军投降前被送回国内。几年后投身建筑行业,创立了一家建筑公司。七二年九月中日建交的那一天,因为高兴而喝多了酒,路上发生车祸,从此卧床。
七九年,释参收到百元介来信。信中说,他回国后把那尊铜佛像在家中供奉了起来,日日上香。心里有一个愿望,希望挣到足够多的钱回到中国,去修缮铁佛寺,为情治组抓获而去世的救国队队员们供奉牌位,告慰殉难的亡灵。也要给情治组的弟兄们安个衣冠冢,他在每具尸首上都取下了一个物件,要让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孤魂,能有个寄居所在。
可惜的是,八二年百元介去世。临终前抓着儿子的手交代,一定要替自己到中国到铁佛寺去赎罪。在房地产爆发式发展的大势下,百元夫把父亲创建的建筑公司做成东京都知名企业。九五年,父亲回国整整五十年后,百元夫第一次来到中国,把父亲的临终嘱托报与释参师傅。从那以后,他每两年会来一趟中国,去恩格贝沙漠植树,来铁佛寺上香。
月光下,六十多岁的百元夫雕塑一样跪在地上。密密匝匝的树木阻挡了微风的进入,院子像个大闷罐。刘东升快速地摇动着蒲扇,右扇师傅左扇大头兄,身后,七黄黄耷拉着长舌头吁吁地喘着。百元夫脸上的汗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释参转头面向身侧的两人,“修建铁佛寺他等咧二十年,他父亲许愿许咧七十年,今天,人家把铜像也带回来咧。”
“中国人的事,咋么也轮不到他日本人咹。”刘东升嘟囔了一句。
程家庚躬腰拿着一根细长的草茎,为地上爬行的米羊(蚂蚁)引路。米羊们成群结队,四面来八方去,一路寻找高一点的新居所。
释参知道,因了出资扩建铁佛寺,东升跟家庚顶牛顶了两个多月了。以往这俩孩子都还听话,而在这件事上,他说话是床底下躲雷公没有用咧。两兄弟结果没定,半路上又杀出个百元夫来。话头儿一转,释参又说起刘东升的爷爷刘大明,他想把每个人的家世背景都交待清楚,自己拿不了撮,至少能让孩子们多一分相互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