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富贵夫妻被绑起来,害怕不已,急忙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一般的沈嫣喊道:“女儿啊,救救爹啊。爹不能被送往官府啊,还有你弟弟啊。”
“我的亲闺女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娘都要被送官府了,你倒是说话啊,还有啊,你弟弟还在家里呢,你趴在那儿干嘛啊?”黄桂花夫妻撕心裂肺喊话向沈嫣求救。可惜,却被沈家小厮推着往官府走去,距离那趴在地上身穿嫁衣的沈嫣越来越远。
沈嫣眼泪早已将红盖头尽数打湿,听着那对奴才夫妻刺耳的话音,仿佛那些话就是一根根针扎在她头上。
直到声音终于听不见了,沈嫣狠狠松了口气,心中怨恨这对夫妻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来沈家?为什么要将她一步登天的锦绣前程打断?
还有萧玄景,为什么他要多管闲事?若非他,沈家为了自保也必须承认她高贵的侯府千金身份。为什么啊?她那么爱萧玄景,就算萧玄景不爱她,也不应该这样伤害她啊?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对她这么残忍?所有人都要欺负她,都要伤害她?为什么这个世界容不下她?
萧玄景瞧了眼站在身边都看入迷了的周念,抬脚一踹,道:“发什么呆啊?赶紧进宫去告知父皇啊。”
“啊,对对对,是,奴才这就回宫。”周念急忙骑上马,快马加鞭往皇宫方向奔去。
孙妍瞧着趴在街上一动不动的沈嫣,心中抽疼地滴血,心中恨透了那对庄头夫妻,急忙迈步要去将嫣儿抱起来,老夫人和沈敬宗却一同伸手,一人抓住她一条手臂。沈敬宗用仅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要敢乱来,我就杀了沈嫣和沈睿泽!”
“我……”孙妍害怕儿女受到伤害,只能停住脚步,泪眼婆娑看向孤苦无依趴在街上的女儿。
沈若瑶释然的目光落在身穿嫁衣的沈嫣身上。终于,身份揭开,沈嫣永远绝了成为太子妃的路,也无法嫁给六皇子成为皇子妃享尽荣华富贵。甚至,她都嫁不到稍微好一点儿的人家。毕竟她是家生奴才,而且还有一对心肠恶毒的刁奴父母。
沈若瑶感觉紧紧缠绕在全身每一个毛孔里的恨意与不甘心都在渐渐消失,如今,只等取走沈嫣的命,她也就彻底释然了。
萧玄景瞧着神色渐渐柔和的沈若瑶,心中升起一丝不快,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沈家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咯?”
“这是自然。”沈敬宗认真道:“若是臣早知道真相,怎么可能留着沈嫣?这岂非混淆了沈家的血脉?”
“呵呵,沈侯爷推得倒是干净,只是双胞胎一事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沈大夫人误以为当年她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那为何又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萧玄景抓住话中破绽逼问。
沈若瑶才刚放下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眼见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所有的罪责都在钱富贵夫妻头上,这个时候萧玄景为何还要抓着不放?她瞧了眼神色发虚的爹,冲萧玄景道:“殿下,当年兵荒马乱的,夫人在乡下庄子分娩,被那对夫妻蒙骗了十五年,误以为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而已。”
“是这样吗?”萧玄景笑道:“那孤现在就去官府,叫人升堂,好好审问那对刁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殿下。”沈若瑶深深不解,萧玄景到底又抽什么风?
趴在长街上的沈嫣已是心如死灰,大大的漂亮眼睛里再也流不出眼泪,只有可怕的怨恨和绝望。身份彻底揭开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沈家三小姐沈嫣,只有奴才家生子沈嫣。
她沈嫣就跟这十五年来见过的所有丫鬟一般卑贱。从高高在上的贵女,沦为低贱的奴婢。
所有的希望落空,沈嫣心中只剩下恨意!恨沈若瑶,恨沈家,恨萧玄景,恨所有的人!
“沈家撒谎!”沈嫣尖叫一声,霍然站起身,扯下戴在头上的凤冠狠狠砸在地上,露出那张狰狞的面容。她抬手指向沈家大门口,指向沈家所有人,厉声喊道:“沈家撒谎!沈家早就知道偷龙转凤之事!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庄头夫妻的女儿,但沈家害怕真相流传出去后沈家受到指点,故而就将沈家真正的小姐沈若瑶接回府,并且对外谎称当年是一对双胞胎!沈家早就知道我真实身份,却仍旧将我嫁给六皇子!沈家欺君罔上,欺君大罪!应该满门抄斩!”
怨毒入骨的吼声落下,沈嫣脸上只有痛快的神色。凭什么?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的羞辱?凭什么她要从天堂跌落地狱?凭什么她要从高高在上的沈家千金变成低贱的奴婢?是沈家对不起她!
成为低贱的奴婢,那她还不如死了!反正她都不活了,那就拉着整个沈家一起下地狱!
长街之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吹过的风声呼啸,听起来就像厉鬼哀嚎。
萧玄景戏谑的目光在沈嫣身上流转,笑道:“哦?沈家果真早就知道偷龙转凤之事?”
“是!”沈嫣转身看向骑在马背上的萧玄景,他那么高高在上,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的没心没肺。他看到眼前的惨状,却笑得那么开心。
可惜,沈嫣知道她没有任何能力对萧玄景报仇,如今的她,只能拉着整个沈家一起死!
沈若瑶!想当沈家千金享受荣华富贵,你做梦去吧!你永远都只能是低贱的奴婢!
“沈嫣!”沈敬宗厉声呵斥。
沈嫣连个眼神也不给沈家众人,而是仰头看向萧玄景,道:“正如殿下所说,既然当年夫人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那为何会有一个流落在外?哼,其实根本就不是流落在外,而是沈若瑶被调换,这十五年来,沈若瑶一直在沈家城外的庄子上长大,这件事绝非秘密,殿下若是不信,立即派人前去庄子查探即可,沈若瑶在庄子上生活了十五年,认识她的不知道有多少。”
“有道理。”萧玄景笑着颔首,精光熠熠的凤眸中透着期待。
“沈嫣!”沈若瑶急了,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沈嫣怎么突然发起疯来?
听到沈若瑶的话,沈嫣终于扭过头看她,看向那站在沈家朱红大门前的沈若瑶,穿着一身昂贵天水碧布料裁剪而成的衣裳,头上戴着珍珠步摇,一头乌发,挺直脊背站立。
沈嫣扯了扯唇冷笑。至此后,沈若瑶将成为沈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而她,曾经高高在上的沈家千金,将沦为奴婢。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沈若瑶!你早就应该死,你只要早早死在庄子上,那这件事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我永远都是沈家尊贵的千金。可你呢?你为什么要回沈家?你为什么要回沈家来抢走属于我的一切?”沈嫣双目瞪大,猩红一片,咬牙切齿质问,仿佛问不出一个答案,她就算是死,都不能瞑目。
沈若瑶知道眼下不能意气用事,只能强压怒火,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沈嫣嗤笑一声,道:“那你说啊,为什么钱富贵那对庄头夫妻会做了你十五年的父母?为何这十五年来,你一直都待在沈家城外的庄子上?你说啊。”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刚出生,怎么可能知道?而夫人他们当时又因为被兵荒马乱惊到了,哪里能事无巨细都清楚?”沈若瑶说到此,扭头看向老夫人和沈敬宗。
沈敬宗刚要开口,萧玄景道:“没关系,不清楚回头问那对庄头夫妻也就是了,你们放心,孤一定派人看好他们,绝对不让他们死了,毕竟人若是死了,就没办法说话了。”
沈若瑶愤恨的眸光直射萧玄景,可萧玄景丝毫不接受警告,反而笑道:“是啊,既然是双胞胎,那为什么沈大夫人流落在外的女儿会在替换孩子的刁奴手中长大呢?沈大夫人,沈侯爷,你们说啊?”
“这……”孙妍瞠目结舌,目光飘来飘去,根本想不出一个勉强能听的谎言。
沈敬宗抿紧唇,想到萧玄景抓紧不放,以至于没办法对钱富贵夫妻灭口让这件事成为铁案,眼下萧玄景逼问,他到底要怎么回答才可以呢?
“当年之事,太过遥远,一时间的确不清楚了。”沈敬宗无力地说出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
沈若瑶瞧着在秋天急出满头汗的老夫人和爹,回头看向眼前的沈嫣,却只在沈嫣那双怨毒的眸中看到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沈家!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知道我身体里根本就没有一滴沈家的血,而沈家却对外谎称是双胞胎,还要将我嫁入皇家,沈家这是欺君大罪,目无皇家。”沈嫣疯狂地看向沈若瑶,一字一句道:“沈家,就应该被满!门!抄!斩!”
啪——
沈若瑶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沈嫣脸上,发泄心中所有怒火。
但这一次,沈嫣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反而还笑了出声,挑衅地看向沈若瑶,道:“打啊,继续打啊,满门抄斩后,你就只能被送进教坊司了,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天下间最低贱的女人!只能被人打,再也打不了别人了,趁着现在你还有个沈家千金的名头,你打吧!没关系,打死我也可以,我会在阴曹地府看着你在教坊司任人玩弄,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汗血宝马上,萧玄景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渐渐消失。是啊,沈家若是被判定欺君大罪,那势必是要满门抄斩的。男人被砍头,女眷发卖为官奴。若女眷容颜秀丽,则会被没入教坊司成为官妓。一旦成为官妓,一辈子都不能赎身,比青楼女子更惨。
好歹青楼女子还能有个赎身的机会。
萧玄景瞧向沈若瑶那因愤怒而泛红的脸庞,一缕青丝垂下擦过精致的耳轮,他脑海中冒出在沈家凉亭外与沈若瑶的那一个吻。他当时太好奇了,这样伶牙俐齿的女人,嘴难道是钢铁做得?
可吻上之后才发现,她的唇温暖香甜,跟钢铁完全不沾边。
可是——他眼下要放过沈若瑶,心中得多不甘心啊。
沈家大门前的长街上站满了拥挤的人,彼此皆目光谨慎,或是怜悯,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地看向沈家大门口的众人。
满门抄斩,男人砍头,女人发卖。故而许多人家在被抄家的时候,为保清白,许多女眷甚至会选择自尽。
老夫人感觉脑袋里‘嗡嗡嗡’地响,似乎有几百只蜜蜂在飞。额头上浸出的汗水钻入眼睛,让她视线发花。
而沈敬宗的情况则更加严重,整个身子在寒凉的秋天出了一身大汗,将衣裳全部打湿,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如今,在场宾客纷纷下意识挪移脚步,试图能离沈家远一些。尤其是那些平日是沈家关系近的,此刻更是恨不得在脸上写满‘我和沈家绝无关系’的字。
死一般沉默的寂静中,萧玄景抬起拿马鞭的右手指向沈若瑶,道:“你说,沈家是被那对刁奴给骗了?”
沈若瑶惊讶于萧玄景的松口,眼前事情终于有了一丝转机,漆黑的夜晚终于能见到一丝丝黎明曙光,沈若瑶怎有可能放弃?立即郑重颔首,坚定道:“是!殿下也知道,十五年前兵荒马乱,夫人当时又即将临盆,一时间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况且沈家人对待奴仆一向宽厚,绝对想不到手底下竟然有这种心肠歹毒的刁奴。”
萧玄景迎接上沈若瑶那祈求期盼的目光,垂下的右手慢悠悠抚摸着马头。他可不会忘记,初次相见,他可是差点损失了爱马。
虽说最后汗血宝马是保住了,但那块绿玉佩却舍出去了。虽说一块绿玉佩对他而言跟一块石头并无区别,可想到当时斗嘴输了,他心中就翻涌着一股子怨气,不将这口气发出来,他早晚会被憋死。如今大好机会在眼前,有仇不报非君子。
故而萧玄景抬起左臂,冲沈若瑶招了招,脸上笑容就像将人骗过来要吃进肚子不吐骨头的老妖怪,道:“过来。”
沈若瑶瞧见他那阳光明媚的笑容,看不到一丝丝的阴森。可不知道为何,她就是觉得惊悚,心底发毛,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轰’的一声窜上来,让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透出寒意。
沈若瑶扭头看向沈家大门前,瞧见老夫人紧张到快要晕过去的神色。她缓缓回头,迈开步子,穿过鸦雀无声的长街,一步一步,仿佛走在悬于半空的绳子上。稍有不慎,她就会跌落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众人惊讶的目光落在沈若瑶那纤弱的身子上,眸中浓浓不解,好奇太子叫她做什么?
沈若瑶紧绷着全身每一块肌肉,放缓步子,可再怎么样缓慢的步子,穿过街道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在沈若瑶‘咚咚咚’心脏狂跳中,她停步站在汗血宝马前,微微抬起头看向满脸和煦笑容的人,用力握紧拳头让身体不至于软到站不稳。可一握拳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竟然浸出冷汗,让双掌滑腻难受。
“臣女在。”沈若瑶努力将嗓音放平缓,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
萧玄景瞧向明明心中胆怯,却逼迫身体走来的沈若瑶,脸上笑容越来越春风得意,右脚踩了踩马镫,大仇得报的快感涌遍全身,让他第一次发觉踩马镫这么好玩,道:“马镫都脏了,你看不见吗?”
沈若瑶似冰明亮的目光落在他黄面厚白底的鞋子上。干净的鞋子踩着马镫,那马镫被打磨光滑,泛着银光。而几粒灰尘黏在铮亮的马镫上,虽说不上多干净,但也绝对不脏。
一声微不可闻的沉重叹息声自沈若瑶苍白的唇间飘出。萧玄景话音中的幸灾乐祸和他骤然阳光明媚的笑脸,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她可以拒绝,但拒绝的代价,她承受不住。
沈若瑶深深吸了口寒凉气息,明明是京城内,四周尽是达官贵人,空气中也应该满是昂贵熏香或脂粉,可沈若瑶却嗅到了山野中的花草清香。
前世她离开庄子上了沈家马车被接回侯府时,惴惴不安的心中期盼着能够只干活儿不挨打。
重活一世后,她坚定要将身份与沈嫣各归各位,将她曾经奴才的身份亲手交到沈嫣手中。
可现在,她又得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