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若瑶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连燕窝也忘了吃,被钱富贵和黄桂花虐待的一幕一幕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她在庄子上时,完全就是家中的出气筒,地位还比不上养得那条看家的旺财。她可以随便打,随便骂,但旺财不行,毕竟看家的狗死了,还得花钱再买一条呢。
烈日炎炎的夏天她要下田种地。鹅毛大雪的冬天她要洗衣睡四面漏风的破屋。十五年,在庄子的十五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缠绕着她一辈子的噩梦。
“灵芝啊,你觉不觉得很奇怪啊?”沈若瑶问道。
灵芝疑惑道:“四小姐指什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着我和钱富贵,黄桂花,到底做了十五年的父女母女,明天他们就要被砍头了,我理应去送一顿断头饭才是。”沈若瑶将手中还剩大半碗的燕窝快速吃完,拿着手帕擦嘴,道:“叫人备马车,我要去大牢一趟。”
“是。”灵芝立即去办,等到回来时,却见沈若瑶站在衣柜前挑选衣裳,最终拿出一件大红色以金线绣出牡丹花的长裙穿上,又戴上满头昂贵首饰,简直恨不得将所有首饰都戴在发髻上。
这让灵芝疑惑。衣裳也就罢了,可四小姐并不怎么喜欢首饰啊,平日也不过戴个一样两样应景罢了,今日怎么戴了一脑袋首饰将乌发都给遮掩了呢?虽心中不解,但灵芝却并没有多嘴。
一个时辰后,沈若瑶再次走入大牢,不过这一次,她走进的大牢环境更加恶劣,空气中尽是令人窒息的腐烂霉味,仿佛这里有一百只死老鼠在腐烂。毕竟这里是关押即将被砍头的死囚的地方,环境自然是最差的。
灵芝拿了银子给狱卒,故而狱卒谄媚地将沈若瑶带到关押钱富贵和黄桂花的牢房前。
沈若瑶瞧着吓到面无人色,呆呆傻傻紧靠墙壁坐着的夫妻,给灵芝使了个眼色。灵芝立即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狱卒,道:“我家姑娘要和他们说几句话。”
“是是是。”狱卒接下银子,开开心心离开。
见狱卒走了,灵芝也识趣儿地退开几步,如此一来,她能看见沈若瑶,而沈若瑶若是有吩咐,只要大点儿声她就能听见。而只要压低一些声音,她所站的位置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沈若瑶站在栅栏外头,目光穿过手臂粗木头的栅栏看向腐烂潮湿的牢房,蹲下身,打开朱红食盒的盖子,将里面整只烧鸡、松鼠桂鱼、两个猪肘子、一壶酒穿过栅栏放到牢房地上那潮湿到腐烂的稻草上,道:“明天就要砍头了,吃顿好的吧!可别饿着肚子上黄泉路啊。”
沈若瑶的声音叫醒了被死刑吓傻了的钱富贵夫妻,两人瞧见站在牢房外的女子,一身大红色衣裙,那料子漂亮的就像云霞一般,他们夫妻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料子。而料子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原来那几乎要被认为是真花的牡丹,竟然是用金线绣出来的。
而她头上根本看不见青丝了,只有挤满头的首饰,红宝石、绿松石、翡翠、珍珠等等,多得都要闪瞎人眼睛了。
“你……你是谁?”钱富贵好奇问道。
“才分别几个月啊?你们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沈若瑶好笑道。随之一笑,仿佛才想明白什么似的,道:“是了,如今的我可是沈家的千金,不可同日而语。我身上的衣服好看吗?这料子是年初的时候,宫里赏赐给老夫人的,老夫人就赏了一匹给我,叫我裁剪做衣裳呢,这一匹料子啊,要千两银子呢。哦,对了,我这衣服上的牡丹花,是三十个绣娘绣了整整一个月才绣出来的,而且用得还是金线,就是黄金捻成的线。我这一件衣裳啊,也值千两银子呢。”
沈若瑶瞧见目瞪口呆的钱富贵跟黄桂花,笑容更加灿烂,抬起藕臂慢悠悠抚摸着满头快要将她脖子压断的首饰,笑容满面道;“我头上的首饰好看吗?这珍珠是合浦珍珠,而且圆润饱满,一颗就要五千两银子,老夫人送了两颗给我做首饰呢。我这翡翠步摇好看吧?四千两银子呢,我这支红宝石簪子好看吧……”
沈若瑶慢悠悠地冲着钱富贵和黄桂花炫富,完全不在意身处肮脏的死囚牢房。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沈若瑶终于将穿戴在身上的昂贵物品说完,震惊的钱富贵和黄桂花瞠目结舌。
“呵呵。”沈若瑶好笑道:“如今啊也算各归各位了,你们的女儿沈嫣,啊不是,是钱嫣,该将她从我身上抢走的一切都乖乖还回来了。”
“你——你是沈若瑶?怎么可能?”黄桂花震惊喊道。
“沈四小姐啊。”钱富贵最先反应过来,爬到栅栏边伸手要去拉沈若瑶的裙摆。可沈若瑶却嫌弃地后退一步,厉声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靠近我?”
“沈四小姐,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大发慈悲吧!宝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救救宝儿好不好啊?”钱富贵痛哭失声哀求。
黄桂花也急忙扑过来求道:“宝儿如今被人打成重伤待在家里,这都好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沈四小姐啊,我知道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明天就要被砍头了,求求你照顾一下宝儿好不好啊?”
“呵呵。”沈若瑶失笑摇头,照顾钱宝?呵呵,她可没忘记钱宝是如何虐待她的,但眼下她有话要问,故而也不曾直接拒绝,而是道:“是啊,被打成重伤,没有千年人参救命就只能等死了,对如今的我来说,几支千年人参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钱富贵听到话以为有了生机,急忙磕头道:“只要四小姐能救宝儿,小人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四小姐。”
“我是否救钱宝,得看你们了。”沈若瑶幽幽一笑。
钱富贵和黄桂花对看一眼,小心翼翼瞧着沈若瑶那冰凉脸庞上的微笑,吓得浑身颤抖,害怕道:“四小姐,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很好奇一件事。”沈若瑶问出心中疑惑,道:“你们当年既然将我和沈嫣替换,那你们应该一劳永逸杀掉我才对,为什么却让我活下来了?”
她瞧见钱富贵和黄桂花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立即道:“若是你们老老实实回答我,那我可以救治钱宝,给他千年人参,再给他一千两银子让他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但若是你们敢骗我,呵呵,我立即派人去将钱宝打死,送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如今的我是沈家的千金,要打死沈家的一个家生奴才,跟打死一条狗一样的简单。”
“啊别!”钱富贵一想到唯一的儿子,吓得急忙道:“四小姐,我们……我们当年是想杀死你的。”
“那为什么后来又让我活着呢?”沈若瑶问道。
黄桂花撇了撇嘴,道:“当时……当时我们抱着四小姐去河边,原本是想将四小姐溺死丢进河里,到时候尸体顺着河水飘走,这件事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可是,可是我们走到河边的时候遇到个老和尚,那和尚瞧着四小姐,就说了些古怪的话,说、说这个女婴虽然尊贵,可惜生不逢时,凤凰落入野鸡窝。”
黄桂花小心翼翼瞧了眼沈若瑶冰凉脸色,诚恳道:“那老和尚说,四小姐和嫣儿两人性命相连,若死则一起死,若活则一起活,说完老和尚就走了,我们害怕真如老和尚所说,所以才……”
沈若瑶明白了,心中却升起更深的疑惑。从老和尚所说的话可以肯定,那老和尚知道狸猫换太子之事,但却并未告知任何人。
而一心希望女儿享尽荣华富贵的钱富贵和黄桂花,害怕事情真如老和尚所说,她和沈嫣注定是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故而这才将她留下。
不过沈若瑶却不信老和尚的话。前世她被沈嫣溺死在荷花湖中,沈嫣在岸边的笑声中气可足了,根本就不是要死的样子。那就奇怪了,那老和尚说这些话明摆着是为了救她一命,那为何又不将她彻底救下?真是古怪。
怀着满心疑惑,沈若瑶问道:“那个老和尚,你们认识吗?”见黄桂花夫妻一同摇头,她又道:“那之后你们还见过那个老和尚吗?”见两人还是摇头,沈若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道:“对于那个老和尚,你们还知道什么?”
“我们就只知道那是个老和尚,到胸口的胡子都白了,看起来起码八十岁,其它的,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钱富贵急忙解释。
“呵。”沈若瑶冷笑一声,看来这个老和尚,注定是个迷了。她摇着头,心中涌上失落。
黄桂花小心翼翼瞧着沈若瑶,道:“我们全都说了,宝儿……”
“是啊,四小姐,你答应过我们会治好宝儿,还会给宝儿一千两银子的。”钱富贵也忙道。
沈若瑶好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一家三口是如何虐待我的?还想我救钱宝?呵呵,你们放心,钱宝很快就会去黄泉路的,你们一家三口马上就能团聚了,然后,我会将沈嫣亲手送下地狱,让你们一家四口在阴曹地府团聚,不用谢我,就当是我回报你们这十五年来的虐待。”丢下话,沈若瑶瞧着钱富贵夫妻满脸的愤怒和绝望,高兴地笑出声。
“你骗我们!你个贱人!我打死你,你敢骗我们,我的宝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个死贱人。”黄桂花夫妻顿时破口大骂,双手穿过栅栏要抓住沈若瑶。
可沈若瑶早就已经退开,瞧见痛苦将死的夫妻两人,花萼般的脸庞上笑容更加灿烂,道:“打死我?呵呵,你们放心,你们这十五年来是怎么对我的,我会一五一十全部回报在钱宝跟沈嫣身上,我要他们也亲身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呵呵呵。”
一阵开怀大笑在监狱内响起,沈若瑶转身带着灵芝走向监狱大门口,听着钱富贵和黄桂花仍旧撕心裂肺地痛苦辱骂吼叫,她的心中甜蜜的如同吃了糖。
看见仇人如此凄凉的下场,真是令人痛快啊。
上了马车,沈若瑶吩咐道:“你派个人去乡下庄子,将钱宝接来京城,毕竟我们也做了十五年的姐弟呢,我可不能不管他啊,呵呵。”
“是。”灵芝点头应下。
第二天才巳时,沈若瑶就已经乘坐马车前往菜市口,脸上蒙了面巾不被人认出来,就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晶亮的目光瞧着砍头台上因杀人太多,流血太多,以至于鲜血将砍头台地面染成深深红色,透着一股子渗人。
而用来砍头的木桩,上面布满了刀口,鲜血将木桩染成深红色,偶尔还夹杂了几片细碎的骨头。
沈若瑶安静站在人群中等着,虽然心中是那样的迫不及待,但距离午时还有一段距离。
因今日砍头之人牵连到沈家的真假千金,京城早就已经传遍了,故而来看热闹的人比正常砍头时看热闹的人多了不知道几十倍。以至于砍头台下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已渐渐地拥挤到水泄不通,而此时,已到午时一刻。
沈嫣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菜市场。她穿了一件普通农妇穿得粗布灰衣,头发也做已出嫁农妇打扮,受损严重的身体让她面色瞧着蜡黄不已,再蒙上一块青布,恐怕如今就算孙妍站在她面前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而沈嫣站得位置,就在沈若瑶左后方,中间隔着十几个看热闹的人。又因为两人都是女子,个子被淹没在一群看热闹的男人之中,因此,两人谁也料想不到,竟然一同现身于砍头台前。
“带犯人钱富贵,黄桂花。”监斩官高亢的嗓音落下,两个狱卒各自带着上了枷锁,身穿死囚衣服的钱富贵和黄桂花走到砍头台上跪下,面对围观的众人。
“我不想死啊,我死了,宝儿可怎么办啊?”黄桂花痛哭流涕,道:“宝儿双腿都被打断了,我们要是死了,谁伺候他啊?”
“我唯一的儿子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钱富贵哭得满脸是泪。
人群中的百姓纷纷议论开了,指着钱富贵和黄桂花道:“就是这两个刁奴啊?”
“可不就是他们?好恶毒的心啊,将自己的女儿和沈家的千金调换了,真是恶毒。”
“哎呀,用奴才冒充千金小姐,这对夫妻也真的是胆大包天啊。”
“听说啊,那真正的沈家千金被这对刁奴虐待的可惨了,哎,这刁奴也真是心肠恶毒,你都换了人家的荣华富贵了,还不对人家好一点儿,还虐待人家,啧啧,好恶毒的心啊。”
“就是,他们的奴才女儿倒是在沈家做千金,享尽荣华富贵,真是恶毒心肠。”
监斩官道:“验明正身。”
狱卒走上前来,抓住钱富贵和黄桂花的脸查看,然后冲监斩官拱手道:“回大人,已验明正身,正是钱富贵与黄桂花。”
“沈若瑶,你好狠毒啊,宝儿到底做了你十五年的弟弟啊,你竟然不肯拿出千年人参救她,你好毒啊。”
“沈嫣啊,宝儿是你嫡亲弟弟啊,你怎么不去救救他啊?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们啊,我们为了让你享尽荣华富贵才做得这一切啊,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们啊?你好毒的心啊。”
跪在砍头台上的钱富贵和黄桂花一边哭一边骂,一会儿担忧儿子,一会儿辱骂沈若瑶,一会儿又骂着沈嫣。
拥挤在人群中的沈嫣呆呆地看向钱富贵和黄桂花,整个人木木傻傻仿佛是一尊石雕。原来,这两个粗鄙的奴才就是她的父母啊,原来她的亲生父母长这样啊。
她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沈家大门口滴血认亲的那一幕。她的血,终究与沈敬宗的血不相融,终究,是与这对卑贱的奴才夫妻相融了。
“为什么呢?”沈嫣轻轻的嗓音自语,声音轻的就连紧紧拥挤在她身边的人也听不到。
“为什么不杀掉沈若瑶呢?为什么要留下这个隐患呢?为什么……要将我和沈若瑶换掉呢?”沈嫣哽咽地问。可惜,谁也不能给她答案了。
监斩官看了眼漏刻,从竹筒中抽出令箭喊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话音落,令箭丢落在地。
“啊——不要啊。”钱富贵撕心裂肺喊道。
狱卒走上前来解除了钱富贵与黄桂花脖子上的枷锁,将两人脑袋按在木桩上固定。
死亡的气息笼罩,钱富贵与黄桂花当场吓得大小便失禁,撕心裂肺喊道:“老爷,大夫人,奴才知错了,求你们放过奴才吧!”
刽子手狠狠饮下一口酒,再重重喷在手中砍头的雪亮大刀上,再高高扬起大刀,重重往下一砍。
咕噜咕噜——
两颗人头从木桩上滚下来,伴随着喷溅的鲜血,喊叫声也戛然而止。
沈若瑶目光中尽是痛快,十五年的噩梦终究结束了,那总是殴打、虐待她的钱富贵和黄桂花再也不能殴打虐待她了。毕竟死人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沈嫣麻木的双眸滚下眼泪,终究是血脉相连,她只觉心口抽疼,眼睁睁看着亲生父母被砍下人头。
许久,沈嫣缓缓转过身,从拥挤的人潮中背对着掉落得那两颗人头离去,完全淹没在人潮中的她根本没被人瞧见。钱富贵和黄桂花已经死了,可又有什么用?她再也做不回沈家的千金了。可她能怎么办?她做了十五年的沈家千金,骤然间得知她竟然是奴才的女儿,她如何能接受?她真心孝敬了十五年的父母和祖母,一息之间全都变成了陌生人,谁可怜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