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的地点在宫里的梅林,说白了这就是太后那恶作剧心思下的相亲大会,遇上这种机会,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白少卿一进去,就像落进了狼窝的小白兔似的,一直到皇帝悠哉哉地来解围,后背上冷汗都快把官服湿透了。
“爱卿受惊了啊,啊哈哈……”
“皇上哪里话,呵呵呵……”
不同于板正规矩的众臣,沈鵘穿得随意得多,一身冰蓝色隐绣龙纹的儒衫,外头披着玄狐大氅,头戴二龙戏珠冰玉冠。
比起身边长相清秀的白少卿,这位年轻的皇帝可说是生得妖孽了,尤其那双冷意的丹凤眼,顾盼之中带着摄人的气势,一见之下就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沈鵘拍着白少卿的背打哈哈,牙齿缝里边恶狠狠地蹦出几个字,“臭小子给朕等着……”
“皇上您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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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无他,沈鵘本想故意晚到,让太后提个媒他看好戏,结果英明睿智的白少卿大人跟太后闲聊着,就把风头扯到立储上去了,太后老人家一合计,对啊,我大凛朝皇帝还没个正经着落呢,老太太我帮着别人操什么心?趁着文武百官都在,要赶紧物色个好闺女当皇后啦!
就这俩毛头小子哪是太后老狐狸的对手,饮宴还未过半就招架不住了,沈鵘借口酒喝多了要到林子里转转,拽着白少卿就跑了。
“看太后那意思,恐怕朕现在说要娶你,她都准备立刻给办了。”沈鵘直搓胳膊,好家伙,群臣激动啊,一个个眼睛都绿了,谁家没女儿也有妹子吧,没妹子侄女外甥女也行啊,那要是送进宫来成了皇妃,娘家人跟着多沾光啊!
“皇上,臣取向正常……”
白少卿闲闲地戳上一句,说话时,正站在半山亭里悠哉哉地摆棋盘,大内侍卫每五步一哨,另外还有影卫和霜阁密探在暗处守卫,古玄晴虽藏得隐秘,可那直凛凛盯着他的气势太强,想不叫人在意都难,白少卿摇摇头,暗暗叹气。
“爱卿,你不对劲啊……”沈鵘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白少卿,啧啧有声,“朕从前可没少拿这个开玩笑,你也没辩驳过半句啊,啧啧啧……怎么着?有主儿了?”
白少卿抬头看看沈鵘,慢条斯理,“下赢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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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俩腹黑下棋的结果就是,皇帝不急,急死侍卫。
白少卿和沈鵘杀了七八盘,没有一盘能分出胜负的,不信邪,对换了棋阵再下,还是难解难分,直下到饮宴结束文武百官的拜年话都说了三轱辘了,这俩还没下山,太后干脆自己主持闭幕式——都散了吧,老太太我再单独收拾俩臭小子!
所以兰若姑姑来请时,沈鵘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指着白少卿耍赖,“你分明是故意的!朕不管朕是皇帝朕问什么你都要告诉朕!”
兰若姑姑还纳闷,皇帝这是想知道什么啊,智商情商都倒退成三岁半了,也扭脸望着白少卿,略好奇。
“咳咳……”
兰若正寻摸着要不要跟着八个卦,白少卿不自在地咳嗽两声,礼节也顾不上,抬脚出了亭子,走得飞快,状似逃跑……沈鵘追着就嚷嚷上了,“爱卿别溜啊,看上谁家姑娘了告诉朕啊!”
兰若忙跟上去,再看白少卿,抿了唇怎么看怎么笑得腼腆,再细看,白净两颊上两朵可疑的红云……
诶呦,微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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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毕竟是个谨慎的职业,沈鵘也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玩笑归玩笑,他真要知道什么,也无须逼着白少卿开口。
比起沈鵘,兰若就更不会搬弄是非了,故此太后老人家总算还蒙在鼓里。
一直送沈鵘回了雾凇殿,诸守卫皆如常散去,白少卿才状似威胁地来了一句,“陛下若真好奇,臣可以如实相告。”
沈鵘可不买账,眯着眼睛摸着下巴,贼忒兮兮地反讦,“哎呀呀?这话可不单纯……你是说,朕要是想了解那人,只能由你来告诉,不能擅自调查,是这意思不是?”
白少卿苦笑,“陛下当真冰雪聪明。”
“少来!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事实如此,何必遮掩。”白少卿望向殿外,一排大内侍卫林立,古玄晴的身影在阶下的暗影中,在这没有月光的浓夜里,依然能让人一眼发现似的耀眼,“只是我虽心仪,那孩子却太过桀骜……”
沈鵘吃了一惊,白少卿无疑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一样聪明的了解自己,他们不会花多余的时间去试探,因为他们总是知道,坦诚地面对自己,才是最简单,最聪明的活法。如果白少卿承认他心仪某人,那个人,就一定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你是认真的。”沈鵘早没了玩笑的心思,摄人双眸一霎凝住那个殿外身影。
怎能是她?!
古玄晴,关于她的身世来历,硕人馆早就呈报予他——翊观城古府案的遗孤,岳渺仙宫白苍山的高徒,夜澜皇室的血统……
白少卿往前几步,挡下沈鵘森冷的目光,淡淡地笑,“陛下,臣何时不认真过?”
沈鵘扶额冷笑,“所以……即便朕能调查她,即便她身世可疑甚至是逆谋造反的叛党,朕也动不得她,是吗?”
沈鵘是有功夫的,尽管从未显露过,如今震怒之下,掌下的书案轰然结冰碎裂,公文奏表散落一地。
白少卿无奈地蹲下捡拾,殿内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外面的人,大内侍卫蜂拥而入,古玄晴看着蹲在地上捡拾公文的白少卿,也想进去,却感觉白少卿似乎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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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为陛下是明白的……陛下,也有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的人,不是吗?”
白少卿站起来,沈鵘盯着他的手。
被白少卿捡起来的,都是硕人馆送进来的密报,是那个自梳起妇人发式,牺牲名节为他筹谋策算的女子,耗尽心血得来的。
沈鵘眼底血红,似是有无数的呐喊咆哮,可待咽下去,再吐出来,只有苍白无力的一句,“溯雪怎么一样,雪儿……是和朕一心的。”
白少卿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不忍,“那么陛下比臣幸运,陛下心仪之人,对陛下,比陛下自己更用心。”
“少卿……”沈鵘有些颓丧地坐到玉阶上,“朕也很想为自己辩驳,说朕是不得已……”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不得已从一开始就掺杂了谎言。
白少卿将捡起的密报放到沈鵘手边,自己也陪他坐到台阶下。
“那么就请陛下顾惜臣,别让臣,也变成个连不得已都说不出口的混蛋吧。”
沈鵘气笑了,“你拐着弯骂朕混蛋?”
白少卿耸耸肩,“我没说,陛下自己要那么联想,那我也没办法。”
沈鵘一jio踹过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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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了什么?”
出宫的车辇在西宫门前换成各自府内的软轿,古玄晴憋了一路的话总算逮着机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