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卿掀开轿帘,古玄晴的脸就在窗口边,两只爪子扒着帘子,像只讨东西吃的花栗鼠。
白少卿浅笑,煞有介事地反问,“我们?”
“你和沈鵘!”古玄晴瞪着眼睛强调。
白少卿还是笑,扶额,“你这样直呼陛下名讳好吗?”
“少废话,有本事砍了我啊!”古玄晴一撇嘴,随后还是八卦兮兮地继续扒窗,“你们说些什么?我好像看见他哭了……喂,你们……该不会像外头传闻的那样,是那个吧?”
“哪个?”白少卿装傻,柏舟城里上上下下传闻的他和沈鵘故事,多离谱的都有,甚至有说沈鵘迟迟不立后是等着要扶正他。
古玄晴瞪了白少卿半天,可惜这家伙明显不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嘟哝一声,“切!什么了不起的……”
白少卿失笑,抬手摸头给顺毛,“倒是你,我以为你会趁此机会把凛宫翻一遍呢。”
“好歹是你的保镖,工作第一。”古玄晴嫌弃地打开他的手,整理整理发型,抱着胳膊一本正经又略得意,“机会以后多得是……”
白少卿看着她小得意的脸,笑得无奈。古玄晴生得气质明艳,是个不太可能锋芒内敛的人,然而正是她的光芒吸引了他,让他从第一眼,就能确信,这是他一直在等的人,而无论是不是适合如今的形势时局,一点都不重要。
“你没想过,也许你要找的,并不在宫里吗?”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古玄晴仰着下巴乜斜着眼睛反问,那样子,嚣张得要上天了。
白少卿再再苦笑,摇头。古玄晴赏他个大白眼,“那你又知道不在宫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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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就这么闲抬杠,轿子刚拐过南天街,就见慕容玹琮笔挺挺站在侧门边上,脸色那叫个难看。
古玄晴总觉着那黑面神是在瞪自己,不由惴惴,嘟哝,“什么情况……”
“大人……”白少卿先一步下了轿,玹琮走近,附耳低语了几句,就见面对皇帝也从容自在的少卿大人脸色一变,“玄晴,你不要进来……”
古玄晴莫名其妙,“干嘛不让我进啊……”说着撇开慕容玹琮就跨进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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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针而死的人自然面目狰狞,而这个人若是你认识甚至熟悉的,感官会更直接。
古玄晴闯进门,院中地上,铺着一张白布,上面仰卧着一具尸体,全身痉张着,双手拼命抓抠着脖子,双眼瞠放着,满是血丝,一眼望去仿佛泣血,张着嘴似乎有无尽的惶恐冤屈想要呐喊。若不是已然灰败的皮肤昭示着死亡,你会感觉这个人还活生生的在眼前挣扎。
古玄晴怔怔地站着,看着,好像忽然就不认识了,又好像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冯琳?
冯琳不该在硕人馆里轻歌曼舞,纸醉金迷吗?
这样恐怖狰狞的,怎么会是她呢?
她不是明明最喜欢装作清贵高雅吗?她不是死也得死成个冰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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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玹琮皱着眉头,一向如同石膏糊住了一样的表情也显见的松动了,叹着气轻言,“她来找过古玄晴,但你们今日进宫去了。我原本依大人的吩咐跟着,只是似乎被她发现,她进了脂粉铺,把我甩掉了。”
白少卿蹲下,同样皱眉凝视着冯琳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良久,伸手替她抚上双眼。
“她在哪里遇害?”
白少卿问着,慕容玹琮刚要开口,古玄晴动了一下,直直盯住他,声音嘶哑的好像女鬼。
“……她死在哪里有什么重要,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处罚背主奴隶,会用吞针之刑……”
玹琮不再说什么,退到一边。
白少卿叹气,的确,这件事,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显而易见。
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会用牛毛荇针处罚奴隶——曾归附夜澜,如今已然灭绝的空荇部落……
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就因为,它看上去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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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凛朝皇帝沈鵘,当然并非太后所生。成元复正时期,太后回朝,伪造了沈鵘的身世,说他是奢帝为太子时,酒后临幸宫女所生。
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原本的春恩谱册记录中,他是先庆帝年逾七十所得的幼子,他的母亲,正是当年迷乱后宫,魅惑两朝,及至颠覆朝纲的妖妃燕姬。因为身世尴尬,他从出生起就不被重视,他的名字是燕姬私下里取的,因此并未记录在册。
先奢帝即位时,曾将燕姬与沈鵘母子一同禁于鸟笼宫。应元三年,赫月公主的弃婢蒋莺闯宫行刺,传闻中燕姬就是死于吞针之刑,燕姬一死,关于幼年沈鵘的记录,也以一笔“冻饿而夭亡”终结。
如今的沈鵘已经拥有另一本谱册,他亦能左右那些写史书人的笔,世人不会看见他的难堪,可他自己,又怎能忘却来时之路,和那些曾经铺满在路中央的荆棘。
如果传闻是真的,这位少年皇帝该是亲眼见到过吞针之刑的,这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会那么痛恨夜澜余孽,尤其是蒋莺——沈鵘登基后,下的第一道悬赏通缉令就是抓住蒋莺,无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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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论冯琳的身份,是否牵涉硕人馆、白苍山,单是她如今这死法,就得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经历过顺兆、应元年间的动乱,好容易成元复正,凛朝百姓只怕也对“夜澜余孽”四个字心存忌惮。
这个案子注定不会好查,而她已经无意间,把白少卿,乃至整个霜阁,都卷进了夜澜余孽重现的风波中。
“……对不起。”
古玄晴很聪明,显然她想明白了。
白少卿长叹,“玄晴……这是我的错。”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提醒过我了,是我自己没在意,她是我害死的。”
白少卿抬头看着古玄晴,些许讶异——她竟没哭,甚至眼圈也未红,只是面如寒霜,再看不出别的情绪来。
“这个案子,你会怎么办?”古玄晴将白布盖上冯琳惨白的尸身,问着白少卿。
“我自然愿意给你一个清明的结果,但是你要明白,从它发生以来,就轮不到我左右了。”白少卿轻轻叹气,“我只能,尽量避免它过度发展……”
“……好。”古玄晴直直看着白少卿双眼,“我不为难你,我会自己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