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安耀臻就是浑身一哆嗦,因为夏如笑也进来了,在沈鵘耳边说了什么,随即站到一旁去,安耀臻总觉得这个可怕的魔鬼一直在看着他,可夏如笑哪里抬过他的眼皮子,倒是白少卿一直若有所思,盯着他的后背。
“少卿你且坐吧,没有旁的,叫你不过随朕听听闲话。”
这话一出,安耀臻和白少卿都是一怔。
安耀臻是愈发得慌张,犹如惊弓之鸟——喊了两个人进来,单叫另一个听闲话,这是什么意思,岂不是,要说的就是他的闲话?
白少卿则是疑惑——不叫别人来听,单指他来。而且这闲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近来谣言四起,沈鵘疑到了他头上,要借敲打安耀臻,实则试探自己?
沈鵘只作没看见两位卿家神色各异的思忖表情,端起茶盏撇着浮沫,但一凝神瞧见茶水汤色,微微皱眉,“今年这地方上来的茶,就这成色?”
福清公公听见说,上来瞧了一眼,“哎呦!这是哪个糊涂东西,怎么把宴席上的大盖碗上到这儿来了?!官家您稍候,奴才这就给您换去!”
沈鵘还来了兴趣了,“大盖碗?怎么这官中办的宴席,吃个茶还分上品次了?大盖碗是哪个品级上的?”
“这……”福清公公支支吾吾瞥向冷汗直流的安耀臻。
“奇了,朕问你话,你瞅安相做什么?”
福清勉强扯起了由头,“回官家,这大盖碗,就是高碎,茶叶原也是好茶叶,就是品相差些。在御膳房外头用大铜壶烧水冲的,再拿大盖碗一次滤除了渣子,专门上给——…宴席上吃不惯咱的茶水的,那些外邦使团的。”
“哦……”沈鵘一扬眉,“福清,你开始给朕弄鬼儿了啊……”
福清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官家您明鉴!奴才说的是实话!”
“确是实话,不过也是故意往好听了说的实话。”沈鵘把茶盏往他面前一撂,骨瓷细釉的茶碗落在地毯上,竟然也摔了个粉碎,所幸崩起的碎瓷并未伤到人,只是福清的手叫茶水烫到了。
沈鵘瞥见,摆摆手叫福清下去处理一下。夏如笑已端来一盏新茶,沈鵘单手接了过来,拨弄了两下盖子,忽然抬眼盯着安耀臻。
“官中怕是没有多余的银钱采买新茶了吧?毕竟,茶盐两课,可都攥在安相手里呢……这千秋宴,要是还得大排两日延宴,安相,莫不是要御膳房给外邦使团,乃至给朕,一律清蒸红烧,连盐粒儿都见不着了?”
“陛下……”安耀臻还想给沈鵘演一个来着,抖抖索索作势要跪,被夏如笑拿拂尘架住了。
“哎,别急着喊冤枉,朕倒是很想知道,安相为官做宰的,也这么些年了,论贪,你也贪得很够了,那么些的银钱,花到哪儿了?”沈鵘似笑非笑走来安耀臻面前,低头俯视着他一张老脸,一字一句,如石破天惊,直敲得安耀臻面如死灰,“一万五千精兵,一年得吃掉不少钱呢吧?真难为你,都算计到朕的口粮上来了,怎么,还没打定主意起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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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如笑的拂尘一拿开,安耀臻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一瞬间像老了十几岁。
他奓着胆子仰头看向沈鵘,心中感慨万千——真的像!永夜那孩子生得,与眼前的陛下七八分相似,也都带着,那位的影子……
早该起事的!该在那位驾崩时就请旨为永夜讨封,该在太后选择沈鵘之前,向她证明永夜的身份……
不……
还会是一样的,若此刻在龙椅上的人是永夜,他也一样逃不过如今这个境况,这样的下场——
为何迟迟不举事?
因为永夜那孩子,叫他觉得害怕啊!
沈鵘和永夜,都是那人的骨血,都像那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们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就只是玩味地看着你笑,看得你心惊胆寒,笑得你浑身发毛……
安耀臻忽然笑了起来,猛地抓起地上的碎瓷片,狠狠划向自己的咽喉——那我也让你们猜不透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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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相!”白少卿扑过去奋力压着安耀臻的伤口,安耀臻最后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疑惑和不舍,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坚持住,御医很快就来了!”白少卿只顾安抚他,并未俯就倾听.
安耀臻努力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字节,最终随着眼中的光亮消散,他还是断了气。
白少卿松开手,安耀臻喷涌的鲜血早已将他的衣袖和前襟染透,他就那样沉默地跪坐在原地,背影都透着倔强的愤怒。
夏如笑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本来是可以及时阻止安耀臻自尽的,可是他根本就没动弹,本来他也应该及时收走地上的碎瓷片,可他没收拾,所以,他就是明显察觉和预判了安耀臻的意图,依旧眼睁睁看着安耀臻死。
这样的用心已经触及白少卿的底线,所以他愤怒,但他也并不能就此发作,因为夏如笑明面上是太后的人。
“……爱卿,安相跟你说了什么?”沈鵘的脸上也挂着安耀臻的血,他皱了皱眉,突然的血腥味刺激到某些感官,让他很焦燥,“告诉朕,他说了什么……”
白少卿含怒地望向沈鵘,“微臣没有听清。陛下,安相他已经死了!”
“死了……?死又如何?朕问你的,是他说了什么,爱卿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
白少卿吃惊地看着沈鵘,陛下的样貌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瞳孔周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抹危险的薄红。
“陛下……”
狠戾的掌风袭来时,一个身影不顾一切地闯进来,合身挡在了白少卿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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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究竟还是先于既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