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宫东南,承恩殿小佛堂。
祁芳露被发跣足,正作大藏经一千零八拜,兰若姑姑在一旁侍候翻经,搀扶起跪。
佛堂西面油灯长明,香烟缭绕,供奉着整整一面墙的长生牌位,正中间那个,上书“显考祁公讳靖时之位”——这只是一个普通女儿简单的孝心,不是太后之尊的懿恩,也不是皇家天敕的崇贵。
不合规矩又如何,祁芳露就是要在这天家道场,为祁氏设牌位供奉——这是姓沈的,欠他们姓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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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年,足以令一个妙龄女子年华老去,却不能令含冤而死的忠魂得以安宁。
祁家世代忠烈,老帅祁靖时四朝元勋,到最后竟落得个含冤莫白的下场——兵反的诬陷,死无对证的判决,谋逆的罪名,株连的重刑——祁家满门遭戮,举家全族,宗门旁系,三百余丁,并祁家军五万精锐,只有祁芳露时已册封为太子妃,得以免死。
那一案中,除了她,还剩得的唯一一条祁家血脉,就是为赫月公主所救的,她的长侄,现今的兵马大元帅祁锋。所以在那面西墙上的右角,还另设了一处灵台,供着一块无名的牌位——那是赫月公主的牌位。
祁氏的血性不容他们一笑泯恩仇,血染的仇恨,必将以血清洗,过命的恩义,也必当舍命以偿。都说赫月公主是当世奇女子,眼前的祁氏芳露又何尝不是位奇女子。忍辱负重,知恩不忘,终于苦候到拨云见天之时。
白少卿立于槛外,恭肃以待,直至太后完成参拜,换衣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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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芳露往凤榻上一歪,拍着矮桌催兰若赶快倒茶,一边叠声埋怨白少卿,“白大人好稀客呀,哀家差人去请你你不来,这会子巴巴地趁过门风儿来站着,叫哀家说你什么好啊!站着吧,今儿没好茶,也没好果子你吃!”
白少卿立在槛内一步,垂首弓腰地正行礼,太后一通抢白,也只好定在那接着。兰若见他腰拧地直发颤,不由好笑,拉了他一下,附耳轻言,“快别拘礼,太后没别的意思,这是生气白大人上回现放了五小姐鸽子,害她没保得媒……”
偏太后是个眼不甚明,耳朵最尖的,听了个分明,顿时拍着桌子撒起赖来,“兰若,你又多嘴!看偏离了你这哀家肚里的蛔虫不行!”说的一屋子大小内侍都笑个不休,内务总管夏如妆打趣儿,“呦!太后舍得,我们可要哭啦!”
“瞅瞅!我说我是不会调教人儿的吧,这一屋子的猴儿崽子!”祁芳露大笑着指了夏公公嗔骂,气氛一时欢慰了不少,早有小宫女收拾了座椅,兰若便点头示意白少卿坐下。
“白大人这是怎么了,不为着什么,怕是你一辈子也想不起来叨扰我老婆子吧?”笑闹过,祁芳露依旧是歪着饮茶说话,她性子活泼随和,没什么大架子,最受不了宫中的繁文缛节,所以不惯住在宫里,而是长居长空寺,这次回宫,也是把长空寺里伺候的几个带在身边,并不许沈鵘安排旁的人进出。
“太后英明……”白少卿起身长揖一礼,话还没出口,就被太后的八卦心思打断了。
“去!少跟我来你们那套弯弯绕绕的官话!我且问你,听说你有主儿啦?真哒?谁家的孩子呀?”
白少卿苦笑,长揖到地,“太后,微臣……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求您庇佑啦……”
祁芳露察觉出不对来,往桌上的糕糖盒子扫了一眼,吩咐一声,“兰若,花生糖好了没有啊,带大伙儿去催催吧。”
“是,太后。”兰若省得这是太后要支开人,应了声喏,带着人退出去,自己守在殿外。
夏如妆看了白少卿一眼,欲言又止,太后戳了他一指头,“你也替我换了茶去,白大人不惯吃老君眉,去沏一盏铁观音来。”
夏如妆没法子,只得也应喏退下。
白少卿望着夏如妆那张跟夏如笑一模一样的脸,微微蹙眉,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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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那孩子真是个夜澜叛孽?”细细听了白少卿说起缘由经过,祁芳露沉吟半晌。
“回太后,是夜澜余党,是不是叛孽,还需审查。”白少卿忽得就犯了轴劲儿,怎么就那么听不得谁称古玄晴是叛孽,哪怕是太后嘴里说出来,都觉得刺耳,忍不住要顶嘴。
祁芳露听得一挑眉,拿花生壳子丢他。
“出息!由你们刑部里审查,不是也查成是了。皇帝刚亲政才几年呐,连我这长空寺保不齐日后都是祸患之由,现下里我还能担得住,凌云城再怎样,也还有你在,夜澜剩得什么了?那还不谁见谁踩,都拿它撒筏子啊?”太后沉了沉气,忽然盯着白少卿问了一句,“我能见见那孩子吗?”
白少卿愣了一下,这可是真没想到,也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想见古玄晴,“太后的意思……卑职领命代为传召……?”
“你也是,哀家既是这样问,当然是不便正经走那个过场,何况委屈了那孩子。我要私下里见见她。”祁芳露放下茶碗,明明白白地强调了最后一句。
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