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坊市。
最里头那家门口立着石虎的宅子好像有人买下来了,而且还开了粥场,无论白天黑夜,乞丐穷人,但凡想填饱肚子,皆可前去赊食。
安永夜一径顺着竹桥走,一径摘围裙,到了一处建在小山上的竹楼。
“跟你说你别总往前边去,又不当回事了?”
坐在竹楼台上捧着茶盏望着天,白少香还是一身白惨惨的打扮,安永夜看了直摇头,明明就爱干净的不行,还非要穿这种最不耐脏的衣服,个作妖的……
“我想做点事,这里的人倒不介意我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子……”安永夜在茶桌另一边坐下,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你在看什么?”
“星图。据说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每颗星星都有故事。许多许多星星的故事汇聚在一起,就是历史,也是将来……哈哈,这是一个糟老头子说的。”
明明在下雪,白少香厚颜无耻地答着,转头又看安永夜。
昔日的相府公子此刻一身粗制麻衣,头发散着,跣足趺坐,也在仰头望天。
安永夜倒不比白少香身骄肉贵,从小绫罗裹大的,他身上有种不同于白少香这等纨绔的矜贵气质,非是外在修饰所能增色或抑制的,况且自来也没穿过什么名贵料子,粗布麻衣在他身上,倒衬出些田园风致来。他又比小侯爷年少,表露在外的性子却老成许多,和白少香坐在一处,旁人总以为他才是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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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看什么?”白少香笑问着。
“星星吧……这雪下的,像不像星星掉下来了?”安永夜还有些腼腆,搔搔脸颊,不好意思似的,“我也看不太懂,只是觉得很漂亮。”
“漂亮啊……”白少香摇头晃脑地嗤嗤笑,眼珠子转了转,放下茶盏,拽拽安永夜,“哎,咱们上屋顶上看去,看星星就要上屋顶上躺着看才有意思!”
“喂!等一下……你不怕衣服脏了?”
“哎呀换身夜行衣呗,再说衣服脏了让硕人馆的姑娘们帮我洗嘛,再不济还有慕容玹琮那个黑面神呢,跟你说那家伙可老妈子了,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样样行,不然让我哥自己过,哪天指不定把自己饿死了都。”白少香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玹琮前几日昏迷未醒的时候,我就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我哥的脏衣服臭袜子堆成山啦,再不起来怕是三天都搓不完啦,你猜怎么着,他醒过来第一句话居然是‘都烧掉!老子以后再也不洗衣服了!’,啊哈哈哈哈……”
安永夜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白少香脸皮厚也顶不住安永夜那巴巴望着自己的大眼睛,尴尬地止住笑声,搔了搔脸颊。
“呵呵……那个,其实……就算下雪,我也真的能看见星图的,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屋顶,我指给你看?”
安永夜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说,你要教我占星术?”
白少香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怎么比古家姐姐还狠啊!”空手套白狼啊!
“……小侯爷不是这个意思啊……”
完了完了,怎么还委屈上了。白少香一捂心口,他堂堂的天青侯哎!居然还有在装乖卖巧上完全被碾压的一天!老子要吐血了!
“教!我教你!教!行了吧!”
“那你的衣服……”
“哎呀管个屁的衣服!”
“……敢情你洁癖都是装给白大人和古姐姐看的呗。”
安永夜干笑,被白十四一怂恿,俩半大小子偷了柴房的梯子爬屋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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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夜,古玄晴灵猫一样跳进这所宅子的后墙,转进边厢安永夜的屋子,把裹着被子正温书的安大公子提溜起来,带着悄悄飞出去。
“古姐姐……你这是要干嘛啊?”手上还捧着本战策的安永夜倒机灵,一直到了四下无人的地界儿才吱声问。
“亏你小子还不是那么缺心眼儿,姐姐我要是个采花贼,你岂非清白不保了?”古玄晴呵呵一笑,几下腾跃,落在一处。
安永夜脸红得要烧起来一样,赶忙四下里一张望,发觉是西郊背山陷谷的一处庄子。虽已入夜,庄里却是灯火通明,院子里火把照得恍如白昼,可是从官道那边看,却正好被山遮住,不露半点行迹的。
“姐姐……这是?”
院子里人越来越多,安永夜心里咯噔一声,这些人里不少他都见过,还是最近见的。
安耀臻已死,这些人依旧在此聚集,那就说明,一个安耀臻的生死,根本不足以波及和撼动他们的权利核心——只要他这个奢帝之子还在……
他这样的人是个什么用处,那古往今来的史书上都分明记撰着——棋子、借口、傀儡……
“这些人……是决定要举事了?”安永夜有心理准备,倒不见得悲伤不平,只是多少有些不甘——有哪个十几岁正满脑子都是想法的孩子,会喜欢被人安排好的未来,何况还是个炮灰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