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却笑起来,按着福清的嘴巴阻止他叫嚷,“我哪里……就能够死了呢……”
说着,竟又自己站起来,轻悠悠地,飘一般下了台阶,边走边咳,边咳边笑,到后来,愈发笑得凄厉,活似个失心疯的女鬼。
/
-------------------------------
沈鵘沉着脸走回中厅,就见殿前,小全张脖子前边架着一把剑,颤巍巍眼巴巴地看着他,“官家……”
沈鵘扶额叹气,“你们难不成想朕承认,朕的确是小看了你们……?”
持剑挟持小全张的是一位白发老者,此刻前来赴宴的众家宾客尚未到齐,长空寺里的老家伙们倒是都挺自觉,除了和赵辛混一堆儿的,其余都聚集在这张协慈的身后。
长空寺吏同知张协慈年近古稀,是前朝中书令,也是如今长空寺年岁最长,职位最高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凛朝聿州府本地人,年少登堂,而立之年业已拜相。奢帝继位,行事大胆跳脱,惹得老派不满,这张协慈就是老派党魁,可就是这样的一位执拗弄臣,谁想得到也是当年奉月十方的一员。
“公主的仇已有人报了,如今我们不过是来还她的恩情……”张协慈呢喃着,眼神有些恍惚和悲怆。
沈鵘歪头又往中厅里瞄了一眼,吁了口气——虽然夏如笑挟持了兰若姑姑,但祁锋就坐在厅中,看太后那个神态,里边儿应该是用不着他的。
“……看你们聚的还挺齐,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单纯呐,还是团结。”沈鵘邪邪一笑,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伺候,抱着胳膊就朝后一坐。
一把太师椅凭空飞了过来,正好递到他身后,沈鵘还是那么“坐没坐相”,顺势歪向一边扶手,一手支颌,看上去一脸无辜,偏偏眼中尽是戏谑。
“说说吧,你们都是哪里来的底气,成群结队地来挑战朕的耐心……”
他一坐下,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就从后面的台阶处慢慢上来,是倩倩和柔荑,柔荑甚至满脸无奈地瞥了沈鵘一眼。
“皇姐,他们说要报公主的恩情呢……”
沈鵘一声皇姐,张协慈和长空寺众人均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凛朝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公主的,先庆帝在位时,皇宫里的确是育有几位公主的,可她们无一例外都作为父兄的政治牺牲品,或被迫远嫁客死异乡,或所托非人被折磨早亡。
还有一个,据说一直被养在祖庙里……
“灼华公主沈春泥……”
那个荒唐年岁里一个荒唐出生的冤孽。
柔荑抱着那张九弦琴,还是垂着头不言语,好像张协慈不是在叫她的名字,而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沈鵘看向柔荑,“皇姐觉得这些老臣如何?可还有伏枥老骥,坚节老竹?”
“迂腐。”柔荑眼皮也不抬,“年少时,尚不见奇骥坚竹之能,老了便就能了?”
另一边的倩倩没忍住“噗嗤”一声,赶紧捂嘴——柔荑这是跟瓠犀学坏了,嘴皮子这么毒。
沈鵘朝张协慈摊了摊手,“张同知,你也听到了,皇姐也是这样说,你们难道还没明白,为何只有你们被留在了过去,无法为任何一方接纳?”
奉月十方今日集结,长空寺这一波却不在通知之列,老家伙们可能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急吼吼地就想要证明自己,可这方式,竟然是胁迫太后和沈鵘……
沈鵘直摇头,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这帮老糊涂蛋气笑了,“要报赫月公主的恩情?你们哪个真正明白赫月公主的苦心了?又有哪个是真心体谅她为万民而舍小我?你们甚至不明白她为谁而死,如此,又是哪里来的脸面,提报仇偿恩!”
沈鵘这一声沉喝,殿前空地上仿佛落下一声雷,那些个站在中厅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外包夹的老糊涂蛋们,包括赵辛,瞧着沈鵘的模样都是一激灵——
虎啸龙吟,天子之威。
他们都曾经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个人并未见得是个“好”人,但的确,是个天生的君主,若非命短,然或,也会是个好皇帝……
可他们都太着急,也太害怕了,所以急切地想要毁掉那个人,恰好正当彼时,上天送来了赫月公主,给了他们得以自洽心安的借口——
是的,跟随公主,为奉月复辟,是反抗奢帝“暴”政,是为民请命,是天选“正”道。他们没有错,他们都是,心怀天下的好人。
“狂悖竖子!你懂什么!”
张协慈悸动地手抖,眼看着小全张要被他抹了脖子,柔荑四指在九弦琴上一个揉拨,张协慈立刻像个被丝线吊住四肢关节的木偶傀儡,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反转剑锋,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天理昭彰,你沈氏妖邪窃国,从来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沈氏之罪,天下有目共睹!”
沈鵘抠了抠耳朵眼儿,叹了口气,“老匹夫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换换新词儿……”
柔荑抬眼望向张协慈,张口只有轻飘飘两个字,“聒噪。”
张协慈的骂声戛然而止,脖子上开了老大一道口子,再深点儿脑袋都能直接端下来了。他的尸身维持着挥剑自刎的姿势,屹立不倒,鲜血狂喷,其状可怖。
那帮子老家伙总算回过神儿了,惊恐地四下乱窜。
/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那儿!”
/
中厅那边传出一声大喝,一个虬髯大汉挥舞了一下巨大的斩马刀,整个中厅里刮过一阵罡风。
“敢乱动的,老子直接绑了做阵前奴!叫你们尝尝被千军万马踏成泥的滋味!”
“莫鹏!”祁锋划拉着茶碗里的沫子,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自己这虎了吧唧的副将——都是一帮老柴火棍儿,吓唬一下得了,不用形容得那么具体,老子这茶还要不要喝了,妹子做的点心还要不要吃了……
莫鹏挠了挠后脑勺,沈鵘已经背着手走进来,白色的靴履踩过狼藉血渍,他丝毫不在意。
“张同知直言敢谏,为大义舍身忘死,朕心甚慰,自当全其忠义之名。尔等有要效仿追随者,朕便在此一并追封了。”
老家伙们早被吓破了胆,一个个萎靡在地,抖若筛糠,哪还有敢生事的。
/
倩倩摸着下巴瞧着沈鵘的背影,撇了撇嘴,“果然老娘对这一款的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