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跟他打了一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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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云锦影纱的床帐,一整匹,直接挂过金枝双燕梁。
“原来你真的一直在宫里……”
云锦难得,从来都是皇家专供,质量如此上乘的影纱更是珍贵,能一整匹做挂账,自然只能是在宫里,而且这种金枝双燕床梁在沈鵘登基以后,宫里全都销毁,或者藏起来了,所以,这里是宫中一个沈鵘绝对不会来的地方——先奢帝为储君时所居的,寒露殿。
“要等着吾主登圣,自然要在这天朝最尊崇之地。”夏春秋举着烛台,满意地看着醒来的白少卿。
“……还在这么说啊。”
白少卿轻嗤一声,九月初五那次对谈,他就已经一语道破夏春秋的意图,也是那一语激怒了夏春秋,老家伙抓着他肩膀的时候,从肩井穴打下了那一式“折柳”。
“同样的话,可不会再那么轻易激怒我了哦。”夏春秋放好烛台,好整以暇,甚至微笑着看向白少卿,“的确,我自己,是想打开神机兵库,想要里面的东西。据说,那里有一套绝世功法,即便是资质愚钝的肉体凡胎,习之,亦可登化神之境……”
“……这么假的说法,你竟然相信?”白少卿无语了半天,这话现在拿来骗一个八岁小孩儿都糊弄不过去吧,正常人有相信的吗?
“为何不信?小子,你还太年轻,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其实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夏春秋桀桀怪笑起来,和九月初五那天略显深沉阴暗的气质不同,现在的夏春秋根本是癫狂的。
“这个世上,是有仙人的。我亲眼看到的,她从天上降临,把公主交给我师父……”
白少卿皱眉思索夏春秋的话,猜测他说的,很可能是前夜澜晁阳王的侧妃羲和夫人,也就是,赫月公主的生母。
“只有进入神机兵库,我才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她……他们……全都不见了……全都不见了……都不见了……都是昴阳!都怪梁雉那个贱女人!还有青雀——”夏春秋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想起了什么,颠三倒四喋喋不休,忽而目露凶狠,忽而又满眼期许讨好,“你别怕……我都替你杀了……我会保护好公主的……将来,让她成为夜澜女王,不!天朝女帝!”
夏春秋又怪笑起来,笑声那样凄厉,不一会儿就满眼都是泪水。
“夏春秋你发什么疯!”本来并不想理会的,可是夏春秋的样子,好像是把他看成了什么人,对着他又哭又笑的,很难不让人发毛。
“别叫我这个名字!虚伪的暗杀者的假名字,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不是说,你以后都叫我元宝吗?你说的啊……多接地气的名字啊,肯定会长命百岁的……呵呵……长命百岁……”夏春秋跪在床前,双手掩面,呜咽不止,“我一个仰赖光存在的影子,要什么长命百岁啊……他们把我的光熄灭了,我为何还要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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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羲和夫人是被晁阳王强掳回夜澜王宫的,身世来历不明,有说是天仙下凡,更多的,是说她为妖魅所化。晁阳王一生独宠羲和,但羲和进宫后一直郁郁寡欢,短短三年时间就病逝了。她的两个孩子,赫月公主的身世一直就备受争议——
据说公主并非是晁阳王骨血,而是羲和与前未婚夫的遗腹子,故此赫月公主出生后没多久就被晁阳王下旨关进石塔,五年后才被旭阳王救出。
至于昭阳太子,到现在也没有个准确说法,到底是羲和自己安排人将儿子送走,还是后宫里那些疯魔善妒的女人们想处理掉羲和的孩子。
总之,作为母亲,羲和真的说不上称职,先不说昭阳从小在东境边关一带流浪行骗,赫月公主从石塔中出来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更别提识字交流了。而且一个从出生就没怎么见过亲人的小姑娘,一出来就被告知,母亲已经过世两年,弟弟也不知所踪。
一般人也实在很难想象,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代奇女子,是怎么度过她根本不能称之为正常的童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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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走神想着从前看过的赫月公主生平录,夏春秋已经哭得抽抽了,白少卿瞧着他倒有些可怜,就伸手想把他搀起来。
一个人影倏忽即至,一个掌刀劈在夏春秋后脑,将他直接打晕扛了起来。
白少卿这才发现床边的木料,已经在夏春秋的内力影响下顺着纹理剥脱炸开,这人现在状态不稳定,前一秒还在忆苦思甜痛哭流涕,下一秒可能就会扬手给你一刀,还好夏如笑及时赶到。
“薛参。”
见夏如笑扛着夏春秋就走,白少卿叫住他,等叫出口了才发现,喊的是他本来的名字。
“……是夏商告诉你我的名字?”夏如笑愣了一下,倒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心心念念记着他的本名——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和夏如妆,或许一早就该顺应各自父母的期望,不相见,不相携,各自动荡,或许才能各自安好。碰在一起,总是要天下大乱,同归于尽的命数,逃不掉。
夏如笑把被打晕的夏春秋送去外面躺下,又回来坐下,直直看着白少卿。
白少卿也看着他,俩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夏如笑低头轻叹,没话找话,“他刚才应该不是想要伤你,就是内力控制不住了……”
“疯子很危险,内力高深还会失控的疯子更危险。”白少卿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
夏如笑倒没怎么在意白少卿说夏春秋是疯子,他还是平平淡淡的样子,向外头看了一眼,“师父近来常常发病。十八年了,公主给他下的禁制,大概已经失效了。”
赫月公主生前与水镜真宗的掌门交好,还派蒋莺专门拜访修习过精神道秘术,在她决定自尽后,安排好了一切身后事,其中一件,就是给夏春秋下了三道秘术禁制,以防止他暴起失控,伤人伤己。
说起公主,夏如笑一贯冷冰冰的眼神中才浮现出一点点暖意。
白少卿无意打断他的回忆,只是比起沉湎往事或为祸端找借口,他比较关心祸端本身,以及,如何避免祸事发生……
“那天之后,你们一直躲在这里?”
白少卿问的自然是九月初五。
“嗯……”夏如笑收敛和色,又恢复成那个冷冰冰的样子,“这里是陛……先帝秘密修建的暗室,沈鵘不知道,他讨厌跟先帝有关的一切,所以宫里的人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这寒露殿并不在太子东宫当中,正经的东宫大殿叫铁马冰河,那是奢帝的兄长,先太子沈颖的居所。
寒露殿原是奢帝为皇子时在宫中的居所,后来奢帝获封储君,不知为何也没搬进冰河宫,依旧是回来住在这寒露殿里,直到庆帝驾崩后,他登基为君。
依着沈鵘对奢帝的厌恶程度,这个地方自然是能不踏足就不踏足的。宫中人又惯来爱附和上意,当今陛下不喜,自然也没人闲的往这里来,这地方应该早就被废弃了才是。不过看内部陈设和整洁程度,夏春秋师徒两个应该没少来修缮整理,不仅不脏乱,竟然还很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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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不喜欢陛下?我是说,现在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