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朝开朝之初,太宗皇帝沈颛并不是最得民心民望的,他的义弟白燃枫才是。
沈颛登基做了皇帝,白燃枫自请就藩,发誓至死不出凌云城,世人皆谓白燃枫高义让贤,由此沈颛不得不也做出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封白氏世袭天青侯,赐丹书铁券,还得在自己的封禅大典上表演一番哥俩好,发下重誓以安民心。
这段过往世人皆知,哪怕时光荏苒百余年,人们对沈白二人的故事依旧津津乐道,但却少有人知晓,这故事中至关重要的第三人,及其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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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当年白燃枫最得民心,那祁氏天海公,当属军中野望第一。
当年太祖沈凛起义之时,手底下兵力不过五千,要造反的,更不止他一家,沈氏最终能平天下,最至关重要的一步,是接纳了祁氏托孤——老祁帅将自己唯一的骨血至亲祁天海托付给沈凛时,与小公子天海一起归入沈家大营的,还有祁氏手底下的三万五千余精骑兵马。
祁天海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天生勇武,沈凛也比较偏疼于他,倒把亲儿子沈颛放在后头。加上祁天海心境单纯,一心只想着钻研武艺和战策,只为开疆辟土,保家卫国。在他看来,兄长沈颛登基为帝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却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沈颛的心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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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燃枫投军时日晚,但他见识清明,知晓以祁天海的境况,怕是不得善终,所以常常替他遮掩。但在当时,白燃枫的做法落在军中将领的眼睛里,就是投机抢功,刻意排挤祁天海。
祁天海虽然心性单纯,但他并不傻,他也明白白燃枫的故意交恶,是出于对他的保护——
最终,白燃枫赚足了名声,把自己顶在了前面,去面对沈颛全部的猜忌和防备,而祁天海,也赚足了时间去实现心中抱负,平定四海,天下归一。
所以,祁天海是感激并敬重白少卿的,以兵权相挟,让沈颛投鼠忌器,饶过白燃枫性命,就是他对白燃枫的知恩图报。
而白燃枫以白氏世代的蛰伏归顺,换祁天海一个善了,便是他所能尽全力,为天下太平安稳的最后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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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氏掌刀兵,白氏定民心,沈家坐天下,凛凛四海平。
从一开始,便就是三方共同支起的天地,也只有三方平衡,这天下才能太平。
白燃枫看得明白,也敲打裹挟着沈颛不得不了悟。沈颛虽狭隘,但好歹信守诺言,也因为那点对命理天机的迷信,才着钦天监刻下丹书铁券,不为难凌云城,善待祁氏子孙,并将誓言写入沈氏皇族祖训。
祁天海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幸运在他当沈颛是兄长,沈颛虽性好猜忌,心有忌惮,但对手足之义,尚存恻隐,究竟还是心怀天下的,故能叫情义理智牵绊,使性中恶意得以平息,才不致他二人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保得一世天然友悌。
不幸,也就不幸在,没有看透本质,只见当下,未有远虑。
白燃枫离京时就曾劝过祁天海,早日释卸兵权,不然,恐祸及子孙——人心难测,一个沈颛幸能了悟,谁能保证下一个皇帝不忌惮你功高盖主。你活着,或可支撑家族不至覆灭,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然或百年后,你的子孙与沈家的皇族后裔如何相处?
祁天海的心中从未做过这些假设,所以他清白而天真地活成了一个传奇,便叫百年后,祁芳露一个女子,接下了这“祁氏百年必毁于刀兵”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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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宫东南,百尺楼。
兰若站在楼下,静静地翻阅一本茶经。
白少香站在楼上,手抚栏杆,望着长空寺的方向。
“你来找我,不管我们说了些什么,或是什么都没说,在那个人眼里,都是勾结的证据。”
传音入密不是什么高深秘法,白少香有些武功底子,自然是能做到的。
兰若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思忖片刻,放下书卷,缓步登楼,来到白少香身后,一福到地。
“侯爷。奴婢今日前来,求勾结。”
“是太后的意思,还是……”
白少香并未转身,手中的折扇轻摇。
兰若只当没看见那扇面上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作壁上观”,微微一笑,“是谁的意思有什么要紧,在那个人眼里,奴婢是和祁氏一脉一体的。”
“祁氏……”白少香顿了顿,轻叹一声,“百年人情,百年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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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氏,当真是尽出性情中人。
祁芳露已是太后之尊,祁锋手握兵权,可两人依旧要复仇,为了复仇,哪怕毁掉现有的一切根基。
曲明海是当年老帅祁靖时的副将,也是绯夜谷一战中,背叛祁家军,又伙同奢帝,构陷祁氏谋反的首告证人,正因为是这多年部下,军中心腹的“大义陈词”,先庆帝才会深信不疑,甚至没有着令彻查,就当堂判了祁家满门抄斩。
奢帝不傻,这种人奢帝自是不敢再用的,但沈羌也未将事做绝,所以留了这人一命,只告诉他祁氏未绝,尚有后人要向他寻仇,唬得他在关外一躲就是二十几年。
前不久,沈鵘的人追查赵辛在关外的利益输送链,不料意外勾出个曲明海来,现今凛朝军中尽是祁锋的拥趸,沈鵘正愁无人可拔擢与之抗衡,天上掉下个曲明海来,自是不用白不用。
“陛下可不傻,这种会阵前反水,倒戈相向的将军,可担不起凛朝刀兵之权。”白少香拿折扇敲着栏杆,与兰若姑姑清谈,“他这是在故意激将。”
“惭愧了,明知他是激将,我还是要中计。”兰若还没答话,楼梯上一阵脚步响,祁锋也登楼上来了。
仇,不可不报。
即便葬送前程,也一定要杀了他。
白少香看着祁锋的眼睛,这位已过不惑之年,在朝中已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人仰望的存在,他的眼睛里,却依旧是清澈的少年意气,反倒叫白少香忽生出些许自惭形秽的沧桑心态来。
“我这里,倒是有一些曲明海叛军倒戈,残害忠良的实证……”
白少香低头琢磨着。
祁锋把兰若拉到身后,虽没说什么,但兰若知道这人在生气,便不好拗他的,咬了咬嘴唇,默默垂头站在一边。
“实证的确需要,不过,我这里更需要他外出的行程,若是没有,那就制造一个。”
祁锋说话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提的要求也精准,不知他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故意无视白少香话里推诿的意思,总之,白少香可以跟安永夜跟沈鵘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一套,就是跟祁锋耍不了这无赖。
白少香张张嘴,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吃瘪地抠了抠下巴,再细想一下祁锋的要求,心下又是一惊。
“祁帅是想要——…”当众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