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太听他说完,挼白少香脸蛋子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云知还,停在阴影里的安永夜身上。
“……老婆子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也不会来寻这样东西了呢……”白老太太起身,往后屋的多宝格架子走了两步,又回头催安永夜,“愣着干什么?你随我来。”
安永夜微微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唇,跟着白老太太往后走。
老太太把多宝格往旁边一推,露出后面一间工作间来,里边挂着无数精美的绣样。
“她特意托我给她绣的这东西,我不敢怠慢,哪怕是知道她死了,这份心意也叫我没能停工,到底是好好地,给她绣出来了……”
白老太太从正东面的架子上捧出一个楠木盒子,摩挲了一阵,递给安永夜。
“是……给我的?”
安永夜有些拘谨,直觉上想去接,又莫名心悸。
“可不就是给你的。是那孩子为了你,求着我绣出来的。”白老太太轻嗔一声,把盒子塞到安永夜怀里,“今儿倒是正好,交到你手上了,也了却老婆子我一桩心事。”
“老姑奶奶……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还非得他这榆木疙瘩找上门儿了才能给他,您就不能找到他了丢给他完事儿吗?”白少香的好奇心倒是给勾起来了,不过,在看到安永夜打开盒子取出那件绣品时,他张了张嘴,哑火了。
红底金线,龙凤压章,四色芙蓉坠角,通篇娟秀的小楷,字字透出虔诚心意——
暝暝如面:
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惟上苍可鉴,一心相托,欲与君结三生之好,至死不渝。
四月十六,杏花满头,是为完婚佳期。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古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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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幅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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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古玄晴写给安永夜的婚书,不合礼数也罢,离经叛道也罢,不管有没有别的女子这样出格,求着男子来娶她,古玄晴就是这么做了。
她不止为他写下婚书,还请了城中最好的绣娘,资历最长的长辈用金线给他绣成,除非付之一炬,否则这心意撕不烂洗不掉,明晃晃的,永远刺在他眼底心上。
安永夜的眼泪掉在上面,在“四月十六”上浸过去,也愈发的鲜亮乍眼。
一天也不想多等,她说要成亲,竟然真的,当天跑来写婚书,就不怕白老太太赶不上完工?
“永夜……”
白少香担忧地看着他那副时哭时笑的模样,想上前扶住他,被云知还拽住手。
云知还看向白少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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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盛景绣坊。
一出来,眼前的场景仿佛也跟着变了,他看见古玄晴挎着篮子,站在卖首饰的摊子前,挑中了一对喜镯,篮子里还有新扯的红布、红纸。
……
天看着快要下雨了,她赶着再添置双新鞋,就该回去布置屋子了。
城门口忽然一阵骚乱。
古玄晴向着那边看,似乎看见个熟悉的人影,就随着人群过去。
慕容玹琮按着偷东西被店家打的聂鸣鸩,跟古玄晴寒暄几句,古玄晴就领着聂鸣鸩走进不远处的巷子里。
她给了聂鸣鸩一些银两,把方才在那个首饰摊前挑了许久的喜镯也给了她。
聂鸣鸩却悄悄在墙上磕断了玉镯,趁着古玄晴转身之际,拿着断镯猛地刺进古玄晴肋下。
古玄晴只是愣了一下,手摸过伤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指尖染上的血迹。
她感觉不到疼,也因为被伤的是气门,一时无法运功,所以聂鸣鸩扯下她脖子上的挂坠时,她下意识伸手去扯聂鸣鸩的头巾,才让聂鸣鸩一眼看见她腰间还挂着一枚坠饰,便又伸手去抢。
聂鸣鸩去抢那枚玄日信时,倒不知为何激发了古玄晴的凶性,一口咬在聂鸣鸩的手臂上。
聂鸣鸩吃痛,又甩不脱古玄晴,生怕这边的骚乱再把人引来,就抓着古玄晴的头发狠狠朝石墙根上磕了一下。
聂鸣鸩趁着古玄晴昏过去这一会儿,抢了东西慌慌张张地逃走。
……
“不要……玄晴,别追……东西丢了就丢了……我们不要了……你别去,我会给你找回来的……”
安永夜看见古玄晴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向着聂鸣鸩的背影追过去,恨不能过去拉住她,可这是过去所发生的事,他又如何拉得住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拽住聂鸣鸩时,被手持利刃目露凶光的聂鸣鸩连刺了三刀。
“啊啊啊啊啊——”
安永夜几乎崩溃,他想闭上眼睛,可眼前画面依旧在继续。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有人小心地走近古玄晴,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想拔下扎在她身上的匕首,却忽然顿了顿。
“……你说什么?”似乎是古玄晴一直在呢喃着什么,那人凑近耳朵细听,下意识地念了出来,“跟……永……夜……说……对……不……起……”
跟永夜说,对不起……
“抱歉呢,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呢,不过,看你也挺可怜,我答应你,要是我能遇见那个叫永夜的,我会帮你转达的。这刀嘛……你还是得先还我……”
匕首拔出,瞬间红凝遍地,那个人把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擦,扬长而去,留下古玄晴仰望着巷子里如注的雨幕,目光渐渐涣散。
“不要……”
安永夜痛苦地抱住了头,不仅是那一天的雨和现实里的雨已然交叠,让他宿疾发作,更因为他认出了那个,最终杀死古玄晴的人——那人曾在竹间篁附近徘徊,被他爆料给赵辛,亲自送去了菜市口。
是不是或许……
那个人去竹间篁,是替玄晴转达最后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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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过你,她心里有你。
是你从来不肯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