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鲤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到底……我还是……有负公主的嘱托……好歹……她活着……我也能……安心……去……见……”
话没能说完,人已经芳魂杳杳。
江眠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人说当大夫的人见惯生死,早该练就铁石心肠,他也自以为心够硬,可这几天的经历叫他心痛难耐。
师父师祖早就教导过他,当大夫,其实更多的时候,面临的是无奈——无力于生死,无望于他人的苦难。所以要练就的从来不是一颗铁石心肠,而是,要么赢过生死,要么跨出苦难的从容。
他还没到那个可以从容应对无奈的火候,所以,哭一哭何妨,总该有人祭奠离人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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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倒是没想到,鵘儿如今,变得这般感性。”
沈兑没走远,或者说,他就抱着胳膊等在夜澜王宫破败的大殿里。
沈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右手吊着,脸上泪痕混着灰尘泥污,看上去格外狼狈,他抬起左手随便抹了一把脸,整个人瞬间显出一股颓唐疲惫之气。
“朕也一直不愿相信是你……”
就藩的四位王叔实力相当,都有可能趁着祁锋被北地战局拖住的时候出来作妖,所以出京前,安永夜、白少香、苏清河和沈鵘讨论了一晚上,最终决定故意卖出这个破绽,好引出背后的老狐狸。
确定沈鵘没带亲卫,与安永夜孤身上路,想叫他死在东洲的人,一定会按捺不住漏出马脚。
沈鵘设想过背后主谋可能是象王、端王,甚至是一向懦弱胆小的璟王,唯独不愿猜测是眼前这位魏王。
九王叔……是唯一一个,维护过母亲燕姬,救过他性命的宫中人,而且他还是,皇姐沈春泥的老师。
“本王倒也不是针对鵘儿,不过谁叫你是沈羌的种。我猜你大概不知道,当年父皇只偏疼落云太子的时候,本王的日子比之你幼时,更凄惨。在父皇眼睛里,独他沈颖一人是锋芒,其余众皇子皆是陪衬。那沈颖一死,剩下的我们应该就都一样啊……谁想得到会有一个沈羌呢?”
沈兑眯着眼睛打量沈鵘,“我当年小看了十三,也小看了他身边的女人,倒是让你钻了空子……”
“九王叔觉得,朕能登基,是钻了空子?”
沈鵘低着头,摸了摸眉梢,轻笑了一声,颓唐的姿态掩盖不去锐意威仪,“所以你的目的,只是朕这个位置?”
“那本该是我的位置!”沈兑忍不住一声喝。
沈鵘摇摇头,叹了口气,倦意深重,也戾气深重,他不想再跟沈兑说什么,总之眼前的人,让他觉得索然无趣。
“皇姐,人交给你,朕没心思审。他在江湖中犯下的事儿就不少,不管是八大世家还是笑春风,皆有权处置。总之,朕不想再看见他……”
沈兑悚然一惊,回头看去,沈春泥和郁李韶华一左一右出现在殿外,两人身后的武林群雄们,正按着沈兑带进来的傀儡兵捆绳子。
后面更远一点,祁氏军旗迎风招展,祁锋骑着一匹黑马,手搭着鞍辔缓缓踱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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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是在北地——”
藩地四王各个都在祁锋手底下受过治,对这位的畏惧几乎是本能的,沈兑敢跟沈鵘和沈春泥拿乔,却不敢直视祁锋。
祁锋也像没看见沈兑一样,策马从沈兑面前经过,马蹄轻响间,沈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殷秀聿在北地,后面的事有他坐镇,北地战事年内可平。”祁锋翻身下马,向沈鵘行礼,“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沈鵘面无表情地看向祁锋,视线从围拢过来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一时之间,他也很难说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即使是当年母妃被刺,或母后祁芳露自焚于长空寺的时候,他也不曾像此刻这般,只感觉空落落的。
“祁锋,你说,朕……是不是应该,应该……早点儿,赐封他亲王……”
“……安永夜他,不会在乎亲王之位的。”
祁锋依旧耿直,沈鵘扯了扯嘴角,眼泪只一颗,凌空坠落,跌进了尘埃,“是啊……他不在乎。可朕……怎么把他留在朕身边呐?”
安永夜若只是安永夜,他葬在这苍茫金梁山中,世人谁会知道,谁会记得,他是他的弟弟,是他最后的血亲。
“祁锋……给朕挖开金梁山……朕,要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