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柏舟城又下雪了。

百官散去，高烛红灯未熄，宫里显得尤为冷清。

沈鵘独自登上明月楼，袖着手，俯瞰着幽幽永巷，任飞雪银花扑了满头。

“陛下上这儿来做什么？”

白少香身上带着淡淡酒气，自白少卿没了以来，每年的除夕，他都是躲在这里喝酒。

“朕……想找个人说说话……”

沈鵘从东洲回来，身上莫名多了些暮气，沉郁、疲倦，使他看上去，眼睛里灰蒙蒙的，没什么光彩，也就愈发显得阴鸷乖戾。

朝中、江湖，都已经整饬得差不多了，如今的沈鵘权柄在握，天下归心，可这偌大的天下，要找一个说话的人，都变得好难。

白少香一点也不想同情他，他状况没有比沈鵘好多少——永夜的死，给他的打击超过了他的预想，他本以为自己是最无情的，看来也不过是因为本来得到的就不多，珍而重之的也就那么几个，丢了，没了，他也就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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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到底是没能回来柏舟城，他永远地沉睡在金梁山的怀抱之中了。

也许那正是他一早计划好的，为自己挑选的归处。

可对其他人来说，哪怕知道他的决定，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苗心蝉在夜澜王宫的废墟里醒过来时就疯了，走火入魔的她一霎白头，流不出眼泪的双眼淌下鲜血，她只一心要找到她的孩子，祁家军在金梁山挖了三天三夜，她和沈鵘也徒手挖了三天三夜，挖得十指磨穿，淋漓见骨。

在没了龙云鲤指导，地脉气流又受神机兵库崩塌的影响不怎么稳定的情况下，当地一直在不断地继发小地震，加上滚石滑坡，挖得远没有塌得快，都是白费力气，还危险重重。

为了不再平白牵连无辜，还是沈鵘先妥协了，让救援的人员撤下去，他自己也被祁锋打晕强行送了回来。

“听说……盼儿姑姑醒了……”

江湖中事，沈鵘自是没有白少香这个壁上阁主知道得清楚。

“……嗯。”白少香沉默半晌才应了一声。

苗心蝉的确是被江眠和郁李韶华送去了江家春生堂总坛，经过众医者坚持不懈地救治，好不容易在上周苏醒过来。

沈春泥拿着沈鵘的谕旨，着八大世家与笑春风联审林家勾结魏王，以及魏王谋逆一案，案卷已经归档到越人司，除了魏王本人及家眷身份特殊，需沈鵘朱批定判，其余涉事人等，皆已审结归案，该关的关，该杀的杀，该驱逐出境的驱逐出境。

“天下初定，陛下已稳操胜券，还有什么可烦的。”白少香丢下空酒瓶，他酒量其实一般，但现如今，好像没有什么酒能让他有一醉方休的畅快，他总是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痛苦。

“……你哥跟我约定过，一切安定之时，就是凌云城解封之日。永夜教你立的投名状，朕很满意，所以天青侯府首功，凌云城即日起，不再作为天青侯圈禁之地，人员清散，并入州籍，土地并入官中，依契重丈落籍。”

沈鵘平静地说着，白少香眼眸微微一亮，随即又黯然，他低下头，眼睫轻颤，“所以……陛下的条件是什么？”

“你。”沈鵘看向白少香，“你，和壁上阁，留在京中，你留在宫里，陪着朕，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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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上苑，文杰灵地，天青之府，凌云之城。

“院长，你不走吗？”

“走什么走？老头儿我酒还未醒，走不动的，你们走吧。”

尔雅站在无限书院的藏书楼上，俯瞰着整个凌云城。书院里，夫子学生们都在忙着整理书卷，预备装箱。城中的百姓多半已经迁出，上三院的学生是最后一批了。

朝廷特赦，准许凌云城解除禁令，收回恩敕世袭天青侯爵位，学子百姓自行并入其余州府，重新入籍。

白少卿拼去一生智计一条命，白少香用十年自由和天青铁券交换，随着神机兵库的毁灭，总归是让沈鵘的戒心松动，觉着无趣了。

这二百数年来，沈姓皇族对凌云城一次又一次试探，也终于得以就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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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喝些吧。”

“文松啊？”尔雅头也不回，扶栏醉笑，“怎么，到底是让你儿子料中了，不服气吗？”

“这也是你教他的，你当我不知道么？”

“我教的？噗哈哈哈！白文松啊白文松，你当真是——…唉！榆木脑袋！小七怎么就当了你儿子，我都替他可怜……我跟你说不到一起去，快滚快滚。”

这位白家宗主也不怒，依旧是温文严谨到木讷的样子，背着一只手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