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后院连着三间敞屋的是大厨房,穿过边门又一进小院子,院子里一棵柿子树,院墙外,一棵金桂花。
小院子瓦檐下悬着一挂铜钱铃铛,铜锈如苔,风吹时钱动铃不响,那铜钱滴溜溜转起来倒也有趣。
院子里柿子树下有一面石桌,桌上总是摆着四碟点心,又总也没人在跟前坐一坐。
这时候小屋的门打开,有人拿着笤帚出来,一下下地扫院子。
“……吃就吃……别拿吃的玩儿!”扫地的人忽然嘟哝一声,柿子树一阵摇晃,落下几片叶子,还掉下一个未熟的柿子来,正落在扫地人的脚边。
扫地的人笤帚一杵,一手叉腰,仰脸冲柿子树梢一挑眼,“你下来!”
院子里忽一阵无缘由的风,卷着落叶往扫地人面上扑,掀落了这扫地人的头巾。
看分明,这是位妇人,半面刀痕狰狞,一双杏核美眸似蕴着两汪星海,左边眼下一颗小痣,端是风流,身着僧衣,却未着僧帽,一头银霜白发散挽,是三千丈也梳不尽的愁绪缱绻。
苗心蝉未见得老,甚至神气里有些小女孩子的骄横。
神机兵库塌毁时,安永夜长埋在夜澜故地,苗心蝉自那一刻就已经疯了,她这半生苦难再无依托,是生生化作了压顶泰山,将她心魂皆碾作齑粉。于是有人为她封存了近三十年的记忆——若不忘却,她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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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一种孤独最可怜?
千帆过境,无一舟登临。
万家灯火,无一盏予我。
我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我想回去的地方,俱只在梦中。
我心魂皆碎,此身仍要踟蹰泥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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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下的,才最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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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莺,你总招她干嘛。”
柿子树下,石桌四面,或站或坐着五六个绰绰人影,若人能得见,大约要慨叹犹如在画里——赫月公主浅笑不语,祁芳露正拿手指在石桌上写着什么,云鲤拽着撸袖子要跟心蝉干架的蒋莺,安永夜扶额叹气,古玄晴蹲在一边儿,旁若无人地研究落下来的柿子。
苗心蝉在院门口回过头来,眼睛里温柔的笑意。
无论世人相不相信往生之世奈何之所,苗心蝉这个人世间见不得的白头人,偏是疯魔如痴。有些事不好以常理解释,没人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总之苗心蝉见了“鬼”,才活了下来。
“哼,谁招她来,人家要吃花生酥,她老做枣泥糕!”蒋莺让云鲤拽着也发了性子,指着桌上点心跟公主撒娇。
“你多余扰闲气儿,给你做你也吃不着……”云鲤和心蝉最好了,就是偏帮着心蝉。赫月公主像看着两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无奈地摇头。
“呸,你爱吃枣泥糕,说什么风凉话!”
“那是小夜儿爱吃,你也跟小辈儿争这宠?”云鲤越发牙尖嘴利,这一家伙怼得蒋莺直翻白眼。安永夜一惊,怎么还有他的事儿,身后一串憋不住的笑声,不用回头都听见古玄晴没节操地笑得最大声。
“姐姐你——你笑话我……”
安永夜那小绿茶的妖孽劲儿,整的古女侠一激灵,赶紧撸撸毛哄,“没没没,没笑你,乖哈……”
……
仅苗心蝉所见的这些,是不是真的,好像已经无关紧要,有这些“鬼”,苗心蝉活得很平静,这样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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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迷离秋意长,瓦间青黛筑檀香。
极静而极境,是一番别有意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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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巧巧摒退了众人,独自走在石子路上赏枫,她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而已,也有些小小的玩儿心,确定了四下无人,立马甩下金箔绣鞋,脱了披帛织锦,提着裙子在溪水里一路疯跑,一眼瞅见了小院墙外头的金桂花树,和从院子里头支出来的柿子树枝,又满地下寻摸石子树枝,预备打下个柿子来。
“……你干嘛呀?”
忽然的人声吓了她一跳,忙把抓着石子的手藏到身后,抿着嘴巴像个闯祸被抓包的小孩儿。
“柿子没熟呢。你肚子饿了吗?”苗心蝉眨眨眼睛,她不讨厌这个小丫头,不过也很好心地没告诉她,两棵树上和墙头上此刻可是坐满了吃瓜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