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经过一阵折腾，大人和肚子里的宝宝并无大碍。郎中拿出了祖传的安胎秘方，叫杨洋慧当即吞服了下去。并按着脉对王书记说：

“根据脉相，您的孙子不但安然无恙，而且是个男丁，恭喜您了王书记。”

“多谢了，到时请您坐上席，我将亲自为您把盏。”王书记心里美美的，说话的口气自然挂着蜜。

杨洋慧今天所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自然是张嫂看管不力造成的。他毫不客气地当着杨洋慧的面，像下刀子一样将张嫂数落得一无是处，而张嫂只有受听的份，却没有辨明的资格。

他终于走了。

“慧慧，我就不明白了。你公公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呀？”其实，张嫂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平时不好也不方便问。

“他刚才说你，你怎么一句话也不回答呀？”慧慧反问着说。

“他是书记呀！”

“这就对了，在我面前，他也是书记呀！你是本乡本土的，我一个外来人就更怕他了。”慧慧说到这里，她不想再多说什么。说实话，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场景走出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张嫂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也就回去了。

慧慧今天晚上只是喝了点汤，就在伯娘的安排下，来到了自己那个屋子里。煤油灯灯罩被伯娘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顿时亮多了。灯芯上那黄白色的火在灯罩里，时而左时而右的摆动着，以至于她的背影在墙壁上也在左右移动。她围着烤火盆，木炭是刚换的，几条蓝色的火苗在挣扎着往上窜。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杜仁杰他们今天会来看她。这么冷的天，又临近年关。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小晓向他说明了情况？假定小晓并没有想起这回事？那只能证明他对她的那份情依旧未改。她思来想去，最后认定了仁杰对她的爱是真的，是海枯石烂不变心的。

而她自己已无可能了，她已行驶在另一条轨道上，她和他永远是不可能的。

她从火盆边站了起来，来到窗口。对着天在心里呐喊着：

“仁杰大哥，今生今世我不配作你的女人。是他——衣冠禽兽的王有道霸占了我，此仇既便在阳间报不了，就是到了阴间我也要找他报。到那时，我就守在奈何桥等你，等你。好吗？”

她回坐到了火盆边，坐下来考虑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如何返城。

今天这一幕，至少又证明了一个事实：他（她）们没有忘记她。有了这一点，一切就好办了。她隐约觉得，自己返城是早晚的事。具体是什么时候，她无法预料。目前，她所能做的就是好好养好身体，顺顺利利地把肚子里这个杂种生下来，这是她的筹码。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杨洋慧惊奇地发现自己突然长大了许多，也坚强了许多。她也在考虑，自己应该如何样利用他，毕竟他还是这片天的土皇帝。

明天就是过小年了。她寄出去的信家里不知道收到没有？爸爸身体还好么，妈妈呢？还有三个弟弟们？

还是在妈妈身边作女儿的时候，虽然说家里穷，但一家老小在一起那个融融亲情的场景，就跟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现着：慧慧呀，你把那个红薯洗干净，再切成丝丝。等一下炸红薯砣砣。她清楚地记得，母亲开始炸的时候，她们姐弟四个围着灶台，等一出锅就一人一砣吃起来。她等弟弟们拿了以后，她用筷子夹起一砣送到了父亲的手上：爸爸，你尝尝。爸爸笑了：慧慧，你也吃吧……想着、想着，又看看自己形单孤影地守着这一盆火，她的泪水又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通过今天这个事，清楚地知道。仁杰他们还会来的。什么时候来，她无法预料。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挺着一个大肚子。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忍痛地避开他们？她想到了小波哥。

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农历七月十一，这里的人们就开始接老客（各家各户逝去的先人）。家家户户都在晒谷场，面对村口的地方烧起钱纸来，说是把自家的老客接回来，好酒好饭好菜将他们供起来。这个活动一直要持续到七月半。

说来也怪，每年这个时候太阳就像羞羞哒哒的姑娘，老是躲藏在厚厚的云层里面，鲜少露脸。天阴沉沉的，气温也没有那么高了，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闷，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杨洋慧的肚子圆鼓鼓的，像一个球。乡里的医生来过了，根据各方面的情况，医生断定：就这一两天的事。

王书记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他是这块天地的一元化领导，他的工作就是办公室，要么就是在去公社的路上，再不就是同他们那个级别的大队干部，找个合适地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并借着酒劲眉飞色舞地诉说着他搞城里妹子的那些个风流往事……什么杨洋慧生产的事，那是家里妇人们的事。还有那个替他背黑锅的儿子，一切都错不了。到那时，他只管做现成的“爸爸——爷爷”就可以了。

友莲伯娘，眼见得自己的孙子就要降生，除了平时的烧香拜佛这个功课以外，她还亲自照料慧慧的起居饮食。张嫂只是听友莲的调遣，喊东不能西，叫西不能东的。她也乐在其中，反正这个差使比出工强。

小波既然背上了这口黑锅，他就没有后悔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口黑锅上，而在慧慧的安危上。他在心里已作了打算：假如，慧慧这次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为慧慧报仇——亲手宰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假如，慧慧母子平安，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这个打算还没成形，这需要同慧慧共同商量。反正一句话，一切以慧慧返城为核心。所以，他这段日子一直守护在慧慧的身边，哪儿也没去。

这些日子，杨洋慧是最痛苦的。如果她的肚子里是她和仁杰爱的结晶，那么就算是再痛苦、再难受，她的心也是甜的；而现在却不是。她的那个苦与痛，也只有当事人的她才感受得到的。她听说过，女人生产跟死亡只隔了一层纸。她多么地想，就死在生产的床上，一切都了了。然而，她心有所不甘，她才20岁不到，就这样死了，不，不能死！她看着床边的小波哥哥，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三个弟弟，还有仁杰那些个兄弟姊妹们。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下来。于是，她对小波哥说；

“小波哥哥，我饿，我想吃东西！”

农历七月十四，慧慧在乡镇卫生院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

这件事情，在柳叶滩村，在荷花塘村乃至整个前进生产队都引起了热议。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主要谈论就是这个女人不该这个时候生，要是推迟个两三天就好了，那个时候老客们都回去了，小鬼也就跟着回去了呀。

“就是嘛，这个时候生的崽，多半是游荡在外的小鬼投的胎。要不得呀，要不得！”

“是啰，我娘家那个村子，就有一户李姓人家的媳妇，也是头胎，也是农历七月十四生的，结果不到一岁就腰折了。带不大呀，带不大！”

“王书记家真是多磨难，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城里妹子媳妇，可天又不眨眼，偏偏让她这个时候生，唉！王小波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犁田，什么时候插秧啊！”

“王小波知道个X，纯粹是一个癫子。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王书记亲自操刀上阵就好了。可惜了，可惜了呀！”

风言风语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马，四处乱窜，搞得无人不知无人晓。王书记的三亲六眷以及他的死党好友，早就就把这些个议论，经过口头加工一五一十地向他作了汇报。

慧慧原本打算等孩子一出生，就同小波哥哥商量，把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该子送人。她也清楚，这是一件有巨大风险的事。弄得不好，返城事小，带给她的将是永无宁日。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全身打着寒颤。

想到要送人，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这个襁褓中的婴儿看了看，发现他的右手腕下面有一块淡黑色的胎记。今天已是这个小家伙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三天，她也开始给他喂奶了。当他那嘟噜的小嘴巴衔着她的奶头，吸第一口奶的时候，一阵从未有过的酸胀的感觉直抵她的心头。她仔细打量了他，她很不情愿地把他同他的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连系在一起。天呐，真是造化弄人——微眯的双眼。唯有他那长睫毛，同她一模一样。她不想再多看一眼。她已下定决心要把他送人，她同小波哥哥正在商量着这件天大的事。

“小波哥哥，你看？”慧慧很担心小波在这件事情上会同她唱反调，所以她只说了半截话。

“慧慧，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在你还没有生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小波在慧慧面前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

“你是怎么想的？”

“这次如果你有个什么不测，我就会为你报仇的。好在你没事，顺利生下来了。你要返城，你还年轻。总之，你不能带着一个拖油瓶。只有送人，这个事就交给我来办！”

“谢谢你，我的小波哥哥！”说着，慧慧就倚着床头坐的姿势，给小波鞠了一躬。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