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一波人在救火，他们手里端着脸盆，拎着水桶，在水井和房屋之间来来回回，搞出很大的声音，火头越来越大，这些人退到围墙外，将脸盆里木桶里的水远远地泼进院子里，这些水根本泼不到火焰的身上，洒在地上的水很快变成了蒸汽。这种救火方式在大火面前，好像只是敷衍道德拷打般的装腔作势，告诉别人，我们在灭火。

这时，我爷爷看到有三四个女人正拖着一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在嚎啕大哭，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其他女人拉着，她一定会扑到火里面去。她的下身除了一条小裤，上身只套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除了遮住的两个乳房，整个肩膀脊背肚子肉都露在外面，她细嫩的白色的皮肤和她衰老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这样一件幼稚的肚兜，让她显得非常的滑稽。

她冲着燃烧的方向，一边哭一边喊：“天啦天啦，你们叔还在屋里啊，快去救救他。”

这是保长的女人，悲伤让她面目全非。

天亮的时候，明火渐渐熄灭，这栋院落烧得只剩下三堵一人高的残垣断壁和一堆黑色的灰烬，院子里仍然是热气腾腾，几根没有烧透的房梁，横七竖八躺在瓦砾中，冒着青烟，夜晚围观的和救火的村民都回家去了，昨天晚上不知情，或者装着不知情的村民，陆陆续续赶过来，他们像瞻仰遗体一般，围着院子反复观看，当他们看到那几根没有烧透的房梁的时候，一边不住声的称赞：“好货，好货！”一边替消失在大火中的主人感到惋惜。

下午，瓦砾不再烫脚，保长的几个亲戚赶过来，帮着悲恸的女人在灰烬中寻找她丈夫的残躯，他们在墙角找到一截烧焦了树桩一样的东西，只有一尺多高，看上去像个蜷缩着的猴子，他们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最后认定这就是保长。亲戚们凑了一副体面的棺材，将保长送上了山。

对于那天晚上的大火，村民们众说纷纭，有人说保长躺在床上抽烟，不小心点燃了被褥，引发了大火造成的悲剧，有些人却有不同看法，他们言之凿凿地说，有人看到火是从后门开始烧的，还有人说自己闻到了煤油味，各种说法，随着时光的流逝，长眠在人们记忆的深处。

我爷爷肯定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保长的意外去世，让他松了一口气，他私底下和我的奶奶说，保长是他乡丁的保茬人，他的去世，让这件事多了一层的屏障，少了一位知道底细的人，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乡公所里十二名乡丁，他时间最短，人家对他的印象应该最浅。

奶奶笑着说，当时希望人家都认得你，现在希望人家都忘了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爷爷小心地在村里和乡里两地行走，他像一只谨慎的兔子，竖起耳朵，趴在地上，聆听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这一天，我爷爷从乡里回来，脸上挂着少有的兴奋，走路也有点志高气扬，他把几个兄弟全部叫在一起，高兴的宣布，接下来我们要准备撑船了，新来的工作队号召大家正常开展工商业活动，意思就是该做生意的就做，正当的生意会得到政府的保护。

爷爷又说，我在路上遇到烧窑的麻子，他那边也准备开工，约我第一窑水缸，让我把它运到城里。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高兴坏了，二叔公得意地说，我就说过不管是谁来都少不了咱们干活的。我爷爷说，工作队还说了，大家都出来出工出力，不要躲在家里，要为建设新中国而努力，就是说，我们自己赚钱也是为了新中国。

大家都有点着急去建设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