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工作队派人来村里。

三位土改工作队员到了村口，遇到刚在收拾保长废墟的光老孙，工作队员以为这是他的家，客气地问受灾的情况，老孙说，这是东家的房子，自己是这户人家的长工，工作队员又问他村里的保长在哪里，老孙说保长烧死了，现在保长空着。工作队员让他把手上的活先放一放，将村民召集到祠堂开会，就说是政府派人前来排查摸底。老孙一听，二话不说，将手里东西一放，转身往村里跑，他一边跑一边想：这些人对村里的底细了解的怎么那么清楚？是怎么知道村里有一个祠堂的？

那一天人特别多，挤满了祠堂的内外，门口的石狮子也让人挤得挪了位，座基下几只猝不及防的蛄蝼慌不择路，飞到一些妇女的衣襟上，被摘下来扔在泥地里踩得汁水四溅。

老孙拎着粗瓷的黑色水罐，跑前跑后给工作队倒水，工作队人员说还需要一张桌子和几张凳子，他从家里扛来一张八仙桌把它摆在祠堂里给工作队员用，这让我爷爷很不舒服，他跟我奶奶说，八仙桌我们家里也有，比老孙的那张要齐整得多，老孙的那张桌子像什么样子，一条腿还是断了新接的。

但是老孙运气好，工作队先找到他，接待的活就让他干了，这让我爷爷没话说。而且工作队员似乎对断腿的桌子并不在意，他们从身上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线装簿子，开始让村民们排队，登记村里每一户人家人口和田地数目。村民好奇地揣测登记后的作用，有个聪明人说，这大概要重新分土地了。家里缺田少地的人听了很高兴，嘴里却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聪明人说：“不信你就走着瞧，新政府就是给穷人当家做主。”

轮到登记我爷爷的时候，工作人员和气地问你家里有多少土地，我爷爷说自己家里有二十四亩田地，工作人员眉毛一挑，笑着说：“看不出你家田地还不少？”

我爷爷说：“田地是不少，但是架不住人口多。”

工作人员又问：“家里多少人口？”

我爷爷一手伸出五个手指，一手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说，说：“家里一共七口人，算上小的，八口。”

工作人员笑了说：“摊到每一个人头上，那是不多，人口多好，够不上地主。”

我爷爷跟着工作队人员笑：“说我哪能够得上地主呢？我家离地主还差老大的一截。”

登记完了土地和人口，我爷爷退到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