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查摸底工作整整干了三天。工作队员自己带了铺盖,晚上铺在祠堂里睡,吃的掏钱让老孙去买,三天里,村里大小人家的底数都被工作队员摸了个一清二楚,老孙鞍前马后没少出力,工作队员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到了第四天,工作队员要求大家在祠堂里再一次集合,工作队在大会上宣布成立农会,农会的委员,由家里缺田少地的人组成,长工老孙被工作队任命为农会主席。
老孙和工作队员一起站在台上,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老孙成为农会主席让我爷爷心情低落。他觉得老孙这样没有见过世面的长工不配成为农会主席。
经过一番测算,保长家的田地最多,有两百多亩,他家被评上了中地主,离大地主只差一步远。
由于保长已经死了,他的活着的女人成了地主婆,成了挨批斗的对象。
工作队员在祠堂里召开了诉苦大会,号召大家控诉地主和地主婆的罪状。保长的婆娘被罚站在桌角,有几个妇女捏着拳头,指着保长女人的脑袋,说当时问她借风车都不答应,真是坏透了顶,保长女人低了头一声不吭。
保长家的土地分给了没有田地的人,这些人斗起地主婆来更加来劲,在批斗大会上,有时候说到气愤处,忍不住伸手去戳地主婆的脑袋,薅地主婆的头发。地主婆忍着一声不吭,好像那些头发是长在她头上的稻草,跟她无关似的。
地主婆家好像断了亲戚,都躲得远远的,大气不敢出。有一天,地主婆疯了,下雨天光着脚在村口的大路上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唱。她这样走了几天以后,人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有人说她装疯卖傻,跑到台湾去了,因为有一条线索说他的舅舅在刚解放那会儿,就从上海跑到了台湾落脚,所以地主婆跑到台湾去的可能性最大。
当时,不仅仅台湾,靠近大陆的几个海岛都没有解放,地主婆跑去台湾不是没有可能。
我爷爷家最终被评上了人畜无害的中农,依然保留着自己那二十四亩田地不动。田地里能够长出稻谷蔬菜,但是长不出猪肉和银元,加上政府不断召唤人们恢复各行各业,我爷爷和几个兄弟重新扛着桨上了船。几趟下来,他们就看到了钱,但是货主们付得现洋越来越少,新钱越来越多,我爷爷他们老观念,希望收现洋,新社会新气象,大家很快的都用新钱了。
那一段时间,县城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南下的解放军,他们身材高大,打着绑腿,说话和气买卖公平,操着好听的北方话,有时候硬着舌头学着南方人讲话的样子,经常惹来大家一片善意的哄笑,他们特别讨人喜欢,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看着解放军过来就捂着嘴笑,一来二去,我爷爷他们不怕解放军了,有时候还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学着称呼他们同志你好,解放军也微笑的称呼我爷爷同志你好,这让我爷爷特别的高兴,他跟我奶奶说解放军叫他同志,我奶奶问他叫同志是什么意思,我爷爷说就是自己人。
在南方沿海的这片区域,虽然陆上的土地都已经解放,但是频海的几座海岛依然是国军控制。县城这条河流连着大海,出海口往外七十海里地方,那座岛上就驻扎着大批的国民党军队,还修筑了大批的碉堡。那天在街上,一位解放军说,他们要去解放那座海岛。我爷爷听了以后竖起大拇指说:“要解放要解放都要解放。”
县城里面的解放军越来越多,这种都是在各种不知不觉的细节中体现的,比如看到的汽车多了,有时电影院会被解放军包场。
那一天我爷爷又是路过那座小学,他无意中往里面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里面驻扎了大批的部队,比他当时去上海的时候还要多,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大概又是要打仗了,可能是去解放那座海岛的。但是我爷爷并不紧张,他知道解放军不抓壮丁,他想多看两眼,门口左边的哨兵朝他挥挥手,让他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