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蹲下来,将一个鸡蛋拨到我二叔的嘴里,我二叔张嘴接住,来不及嚼,鸡蛋噎到了喉咙眼,噎得他只翻白眼,我爷爷见状,急忙去拍他的背,那个鸡蛋被拍了几下,滑到了他的肚子,我二叔说:“爹,我吞下去了。”眼睛仍然看着碗里的另一个鸡蛋,我爷爷说:“那再吃一个。好事成双。”
我二叔说:“爹,你干活,你吃。”
我爷爷说:“爹吃过了,猪肉馒头,你吃两个才有力气。”
我二叔问:“爹,你猪肉馒头肉多不?”
我爷爷说:“肉多着勒,有这个鸡蛋那么大,肉丸子一样。”
我二叔说:“我没有吃过肉丸子。”
我爷爷说;“下次爹带你去城里吃,吃肉丸子,吃酱油葱花馄饨。”
我二叔说:“爹,你说话算数。”
我爷爷说:“爹说话算数。”
于是我二叔继续吃鸡蛋,他第二个鸡蛋刚吃了一半,准备吃另一半的时候,被我奶奶看见了,她扯着我二叔的胳膊,一把拖到一边,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你爹干了一天活,这鸡蛋都给你吃了。”
我二叔“哇”的一声,张大嘴巴哭出来,嘴巴里没有嚼烂的鸡蛋白随着口水从舌头上慢慢滑下来。我爷爷不高兴:“娃吃都一样,你打他干啥。”
我奶奶不吭声,转了个身子。
碗里剩下的糖水,我爷爷吃起来,吃得稀里哗啦地响。吃完他把碗往灶台上一放,跟我奶奶说:“你才不懂,有力的营养都是在汤里。”
有了老林带路,我爷爷巴不得天天去骑车,但是贩木板的生意不是天天有,一是必须等隔壁县的三六九的集市,二是什么时候出发要等老林的通知,这并不是一桩稳定的生意,但比没有来路的村民好上太多。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了收入,不拘多寡,家里的日子就会滋润起来。
家里有没有油水,条件好不好,孩子的脸色是藏不住的,经过一两个月,和其他的孩子相比,我父亲几兄弟的脸色看上去油润光泽,明显就是动物脂肪滋润以后的效果。
我奶奶已经做得很小心了,熬油的时候都关起门窗,但是,猪油的焦香仍然随着无处不在的缝隙和烟囱飘逸出去,在半个村子的上空游荡,这是仇恨的味道,其他正在做饭的主妇,一闻到这个味道,便咬牙切齿,心里有如猫挠心肺,她们差不多要大喊大叫起来,凭什么?毫无疑问在她们的心里,我爷爷家一边享受着村里其他全劳力家庭的贴补,一边关起门来,偷偷吃猪肉炒菜。她们会把心里话讲给自己的男人听,她们一边燃烧的嫉妒,一边指责自己男人的无能。
不久,全村人都知道我爷爷家关起门来吃肉,他们会在饭后,故意逛过来,盯着我爷爷几个儿子的嘴唇看。和他们孩子粘着玉米糊糊,干巴巴的嘴唇不同,我爷爷兄弟的嘴唇有一层油亮的光,每说一句话,边上的人都能闻到喷香的味道。
老孙肯定听到了村民的风言风语,有时候他会出其不意的闯进来,象猫一样在我爷爷家的灶台边转来转去,时不时翻开八仙桌上的罩子看上一眼,当看到桌子上只有一碗老咸菜时候,什么也不说离开了。
即使我奶奶保密工作做得如此严密,即使我爷爷每次回来,都把自行车停回老林家,但农村没有藏得住的秘密,他们在我爷爷进出的行动轨迹上找到了蛛丝马迹。有一天,老林和我爷爷说:“你小心一点,你们村有人到公社,举报你投机倒把。”
我爷爷大惊失色,他问老林:“是谁在举报我?”
老林摇摇头:“不清楚。”
见我爷爷呆若木鸡的样子,老林拍拍我爷爷肩膀:“农村人眼孔浅,是非多。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做这一行多少有点关系。”
一个月以后的晚上,老林通知我爷爷今晚行动,据说前一段时间被抓了一批人,因此老林显得特别的谨慎。
临出发前,大家照例在老林村口的樟树下集合,今天老林出来最晚,他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自言自语:“见了鬼了,晚上左眼皮跳不停。”说完,他往自己的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把它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晚上的月亮很好,几十米外的树影看得清清楚楚。
一帮人各自整理了一下绳子和挎包里的水和食物,就出发了。到达锯木厂是往常差不多的时间。绑好木板以后,我爷爷刚推起自行车往外走,突然觉得脚踩着什么滑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根绳子,他弯下腰伸手想把绳子捡起来,突然发现绳头的一端自动往上翘了起来,并甩了一下他的裤脚,他再一看,猛地往边上一跳,同时松开了手中的自行车把。自行车带着木板“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好在倒了一半,被捆住的人字型木板撑住了。
这一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老林把车往墙边一靠,奔过来看个究竟。我爷爷指着地上蠕动的三尺长的绳子:“踩着它了?”
见我爷爷并没有伤,老林捡了根棍子,将蛇挑到一边,说:“锯板厂锯末多,暖和,又潮湿,这个东西就是多。”
一帮人排好队形继续赶路,我爷爷感觉晚上特别累。
当他们骑到一处单边公路的时候,我爷爷恍惚看到公路中间站着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拿着电筒晃着他们这些人的眼睛。正当我爷爷觉得这些人不懂道理的时候,骑在他前面的老林捏死了车闸,从自行车上一跃而下,自行车在碎石子路面上滑翻在地。我爷爷还在犹豫,只见老林对着书包架上的木板连踹两脚,将自行车从木板中间抽出来,调转个车头推着就跑。一看老林跑了,我爷爷扔下自行车,转身跟着跑,没跑几步,他就听到了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和呼吸声。随即,一个人扑上来,把他压倒在地。
扑倒我爷爷的人,拎着我爷爷的裤腰带,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爷爷抬头一看,对面的老林被另一个人捏住衣领。老林一眼看到我爷爷,忍不住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被打了一个耳光,仍然停不下来。
五个人一个都没有跑掉。
“打办”的人命令五个人推着自行车排好队,用一根长绳子将五个人连人带车,螃蟹似的串起来。
这次“打办”的雷霆行动,宣告了我爷爷贩卖木材的职业生涯的正式结束。五个人在“打办”被关了两个晚上,第三天上午,负责人宣布了处理结果,板材全部没收,作案工具暂时扣押。作案人员具结悔过后先行释放。
出了“打办”的门,老林像个没事人,他一脸轻松的告诉我爷爷,车,过几天能拿回来,有没有兴趣继续干下去。我爷爷说让他先回去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