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姑娘手指着塑像,说:“我今天代表人民,代表无产阶级,审判你这封建的反动派。彻底打倒再踏上一只脚,开始!”
绳子两头的五六个人一用力,巨大的雕塑好像发出一声叹息,被拉离了底座,再一用力,雕像向前扑倒下来,扬起一阵巨大的灰尘,雕塑的脑袋像个足球,骨碌碌的一直朝门口滚去,被门槛拦了一下,又往回滚了半米,才停下来。
其他的两尊雕像也被用同样的方法拉倒在地上,干完这一切,年轻的姑娘好像打了一场胜仗,满意的扫视着自己战果,她指着神龛两边的挂帘,说:“除恶务尽,把它们都扯下来。”
临走前,姑娘告诫两位老道士:“你们尽早收拾一下东西,滚蛋,下次我们还会回来进行一场彻底的革命。”然后他挥了一下手:“战友们,撤。”
他们走到门口,一位年轻人捡起一块石头,去砸门口的一尊石狮子,石头在石狮子的脑袋上,留下一道白印,他自言自语:“下次带个榔头过来,我就不信砸不烂他的脑袋。”
等这帮人走远,我父亲才走过来,两位老道士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另一位道士轻轻地说:“师兄,这样不行。”
我父亲的师父是师兄,他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外的条凳上坐下来,师弟跟过来,说:“乱世将至,蝼蚁不能苟活于世。不如归去。”
老道士说:“祖业在此,不忍离去。”
我父亲的师叔离开了抱柏观,好像溪水流进了大海,从此杳无音讯。
当我的父亲跟我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已经是一九八一年,他刚帮一户人家做完法事回来,那时候,他的褡裢里不但有了馒头发糕,还拿了五块钱的酬金,他把那五块钱对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对于他的讲述,我有一个难以解开的疑问,我问他:“爹,你师傅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不用五雷正法给他们来个五雷轰顶。”
我父亲笑了。说:“我也曾经问过师父,他说,五雷正法是法术,法术是降妖魔的,降不了人。”
“那么到底是妖魔鬼怪厉害,还是人厉害?”
我父亲想了一下:“大多数的人没有妖魔鬼怪厉害,但是有些人比妖魔鬼怪还要厉害。”
“比妖魔鬼怪厉害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我父亲拍拍我脑袋,说:“你现在把书读好,以后就会明白很多的道理。”
我听了父亲的话,努力读书。
师叔离开以后,道观只剩下他师父和他两个人,没有了三清塑像的正殿空空荡荡,不时飞进几只鸟来,师父依然守着道观,我父亲陪着他。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的一天,师徒两人刚在门口的水缸里洗萝卜。一个月以前的那波红卫兵又回来了,我父亲一看到他们想拔腿就跑。但是他看师父没有想跑的样子,所以硬着头皮留下来。
这次带队的还是那个姑娘的,他一看到我父亲,就笑了:“小和尚,你今天又过来帮忙。我们这可要把你一起带走开批斗大会。”
我父亲想告诉他,自己不是小和尚,也不是小道士,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
老道士说:“我昨天地里拔了很多的萝卜,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他来帮忙。”
姑娘说:“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挺热心的。你年龄那么轻,可不能误入歧途。”
我父亲说:“我不误入歧途。”
姑娘转身跟其他人说:“过来把老东西绑起来,押送到会场去。”
一帮年轻人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绳子捆在老道士的胳膊上,另一位年轻人从身后拿出一块牌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牵走了。
道观里只剩下我父亲一个人,他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呆下去没有什么意思,说不定哪一天把自己也这样捆着拉着去批斗。但是马上回家,他又拿不定主意,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骤然看到他的师父从门外进来了,他高兴地站起来去接。
老道士口渴,跑到后面喝了一肚子水回来,告诉他,那些红卫兵牵着他走到半路,遇到了另一波红卫兵,另一波人同样是冲着他来的,他成了两拨人的香饽饽。另一拨人命令女司令把老道士给交出来,女司令不同意,双方就打了起来,有人受伤,双方乱成一团,老道士被扔在一边没人管,于是他就自己用牙齿咬开绳子,回来了。
老道士,想了想跟我的父亲说:“你在在这里呆下去不是个办法,先回去自修一段时间,看情况再说。”
我父亲舍不得老道士,问他怎么办?老道士说自己不担心。
我父亲回家的时候,月娥已经三岁,这一年她已经会自己下地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