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跟我爷爷说:“我们两个人之间,要不要什么写写?”
我爷爷说:“不用写,就隔壁村,讨饭到你家能过上好日子,是他的福气。”
男人微笑着:“我家里条件一般,但是家里白糖老酒是不断的,肉也是经常买。”
我爷爷说:“那是好,那是好。”
月娥是不想去的,但是由不得她做主,她究竟还是被带走了。女人拉着月娥的手腕,像牵着一头小羊,月娥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
家里没有了月娥,我爷爷就没有了负担,也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他经常在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有人说他“变死”了。村里人形容一个人堕落,就用“变死”两个字,我爷爷没有感觉,我父亲是有感觉的,觉得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有点颠三倒四。
这样过了个把月,家里渐渐地把月娥给忘了。那天晚上,我父亲一家人刚在吃饭,一回头,发现月娥站在门口。月娥她靠在门板上,两只脚上都是泥,他看着我爷爷不敢进来。
月娥看上去比去的时候胖了一点,头发也干净,穿着也利落。我父亲看到她很高兴,把她拉进来,抱着坐自己腿上,我二叔给月娥打了一碗饭。月娥边吃边说,我父亲在月娥的话里听明白了一些意思,那户人家条件是可以,他们儿子得过小儿麻痹,走路时候有点跛,他们担心儿子以后找不到媳妇,把月娥过继去,等她长大了给他儿子当媳妇的。
“他经常拉我辫子。”月娥说。那个男孩子大她一岁。
“你推他。”我二叔说。
月娥摇摇头:“我不能推他,推倒了叔叔会骂我。”
吃完晚饭,我爷爷把月娥送了回去,那户人家的男人早就站在了村口,他说,渡工告诉他,月娥往这边走了,他就知道跑回家了。
我爷爷把月娥交到男人手上,并道了个歉,双方说了一些客气的话,我爷爷就回来了。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月娥又偷偷跑回来了,还把衣服都带了回来,这一次,我爷爷生气了,告诉她,再跑回来,就拿棍子打她,月娥吓住了,好长时间没有了音讯。直到第二年,我父亲在那个村帮人家做法事,看到月娥混在人群中。
过了一年的月娥看上去长高了,身上的那件花衣服就显得有点短,她安静了很多,像一个懂事的姑娘。
月娥等我父亲喊她的时候才过来,我父亲给了她一颗糖,我父亲看她吃糖,她的腮帮边有一道伤疤,我父亲问她怎么回事,月娥说,是被那户人家儿子拿一根竹竿戳去的,我父亲很生气,拉着月娥上门去问。
这个时候我二叔也已经成年,男人看到我父亲上门就有些发怵,解释说,自己儿子虽然脚不灵便,但非常好动,那一天,他招呼月娥每人一根竹竿,模仿舞台上的打仗,不小心戳到了月娥的腮帮子。
我父亲回来以后,把月娥腮帮子事情跟我爷爷说了一遍,我爷爷说,月娥是别人家的人,你不要管太多,我父亲很生气说:“你还是把妹妹给送人了。”
往后的那两年,月娥陆陆续续来过家里几次,她明白了,凭她自己,是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家,她回来看一看,转一圈,就很自觉地回去了,只要她不说自己不回去,我爷爷都没有说她,但是有一个铁的原则不能破,那就是绝对不能在家里过夜,越晚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