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给白笃行的牢房在整个刑部大牢的最深处。
四面都是坚实的围墙,供人出入的门狭窄低矮。两扇仅有尺宽的窗户透进的光不足以将整个牢房照亮。
阴暗的光线下,王安妤看到了躺在稻草堆里的白笃行。
“郡君请坐。”
狄大人将竹椅上的尘埃抹去,搬到白笃行的对面后示意王安妤坐下。
属下拿了烛台进来,昏黄烛光下,王安妤这才看清了白笃行如今的样子。
他花白头发凌乱地披散,夹杂着稻草的断梗。眼神浑浊灰败没了精明的色彩。面颊深陷,颧骨高突。面上布满褶皱,法令纹深深可见。
身上的牢服宽大空荡,干瘦的身体盖在里面,几乎陷入稻草中。
“你来了。”
他声音含混,凝神才能听得清楚。
“你临终遗愿,总是要满足的。”
白笃行似乎笑了下。
牢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王安妤嗅觉尤其灵敏,这便是一种折磨了。
她忍着不适,等了等不见白笃行开口,道:“你费心叫我过来,却又不说话,莫非真存了叫我替你送终的心思不成。”
“恐你不愿。”
王安妤点头。
“确实如此。我只怕忍不住将你挫骨扬灰,不能入土为安。”
“你倒是狠毒。”白笃行语气中意味不明。
王安妤反口相讥。
“比不得大儒弑父杀母,灭族毁坟。”
白笃行沉默了片刻。
“我十六岁那年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慈爱的父母是我的灭族仇人,世间不会再有比这更加荒唐的事情了。”
狄大人朝王安妤面上看了眼,她看着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
“这样算来,整个大乾都算得上你杀父仇人的帮凶。”
白笃行叹了声:“你果然是知道了。”
“并不难猜。”
一旦抓到了突破口,顺藤摸瓜便查出了他的身份。
“将一生都赌在了未曾庇护你分毫的前朝上,值得吗?”
白笃行摇头。
“已经无谓值或不值的了。复兴前朝是我们所有遗民的执念,不死不休。”
王安妤查到这里时,以为消息出了差错。
前朝距今已有八十多载,比许多人的一生都长。
白笃行出生时,前朝已经被覆灭了。
所谓的遗民,也只是当时逃亡贵族的后代,对前朝能有多少感情。说是复辟,不过是为自己野心找的借口而已。
“你如何得知的?”
“金丝莲。姑姑回到西南后一直帮我调查此事,从南疆寨子里打听到了些蛛丝马迹。”
金丝莲,又名弟切草,复仇之花。
南疆曾将金丝莲花纹的绣品上贡,前朝末帝很是喜欢,一度在贵族中风靡。
寻根问源,高祖祖上与末帝系出同族,二人有兄弟之名。
“据我所知,前朝覆灭,除了少数旁支皇室子弟得以逃命,末帝一脉并无血脉存留。那你们的主上和少主又是从何而来?”
“主上父亲是末帝遗留在民间的血脉。”
绕得可真够远的。
“末帝都死了,你们如何能确认是他的血脉?”
“自有信物为证。”
“信物亦可作假。”
“他面貌肖似末帝。”
“世间相似之人比比皆是。”
白笃行喘着粗气,恶狠狠瞪向王安妤。
王安妤稍稍收敛。
“我合理质疑。左右末帝化的骨头渣都不剩,是或不是由着你们说罢了。”
白笃行闭了闭眼,喘息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
狄大人怕王安妤将他气出好歹,无奈劝了两句。
“白笃行,我已将郡君请来,你也该依言老实交代了。”
白笃行仰面看着房顶,声音虚弱了许多。
“太多事情,老夫也不知从何交代。”
是说他如何杀了养育他的兰家,扮作痴儿利用白家当时家主的心软入了白家的族谱,还是说他借助白家的身份,用数十年威逼利诱拉拢人心?
“自然说不清过往,不如说说当下。”王安妤道,“你自投罗网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