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暗垂着脑袋。
像是一座无声崩塌的雪山。
许久,男生笑了笑,脸上羞愧的潮红褪去,只余轻佻和恶劣,“我姓黎,是黎永仁的儿子,不像他又能像谁?”
“不,你是我的儿子。”
江慧敏打断他。
黎暗只是自顾自讲:“我不知道蕊蕊是林叔叔的女儿,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反正怎么也是叫一声爸,亲上加亲不好么?”
林青蕊也期望地看向父亲。
“爸……”
男人的目光沉沉郁郁飘向女儿,又冷冷问了一遍,“蕊蕊,你是故意的吗?”
知女莫若父。
林知无不信林青蕊会瞧上黎暗。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她悄悄恨上了自己的爸爸,别说拖无辜的人下水,就是把自己拖下水也在所不惜。
她真的,好像她。
好像他的亡妻。
林青蕊惨笑一声,反问道:“爸,我在心中是很坏的小孩吗?我支持你和江阿姨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能也支持我和黎暗呢?就为了别人的两句闲言碎语?还是说,只有你们的爱情是爱情,我们就是过家家,闹着玩?随便您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黎暗……他真的很好,他比你关心我。”
她握住黎暗的手。
黎暗也默默回握。
他们如此年轻,滔天的气焰好像能将一切障碍荡平。
江慧敏瞧着瞧着,红了眼。
她曾经也像林青蕊这样鲁莽。
林知无不肯松口,决心要将林青蕊和黎暗拆散。
他头一次对女儿用粗,抱住女孩的腰往外带,黎暗攀住男人肩膀,死死按住,双方僵持不下,桌盘震荡,精心准备的菜肴淅淅沥沥泼洒在地毯,像是清明时节泼洒在坟头告慰亡人的水饭。
服务员吓得不敢往里探脑袋。
江慧敏挡在三人中间,头发凌乱,她望一望儿子阴沉热烈的眼,又转去哀求林知无。
“我们的事就算了吧,老林,你不要为难两个孩子,小暗不坏的,真的,我保证他不会伤害蕊蕊……你这样做,和当年的他们有什么区别?”
林知无晕眩似的晃了晃。
好像一下就老了。
当年他和江慧敏自由恋爱,大学毕业后不幸遇到下岗潮,没有单位接收,他四处跑关系,还是只能窝在本地设计院当临时工,一个月拼了命工作也挣不到几百块。
江慧敏被家里拉去相亲,再后来未婚先孕,声名狼藉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经年再遇才发现他们都在长明,一直在。
只是一个忙着在底层糊口,一个忙着在商界周旋,彻底分层。
当年要不是两家父母都不赞成,他们也不会走到这步——江爸爸要女儿嫁给有铁饭碗的职工,哪怕是个无赖,哪怕这个无赖在第一次见面就强迫了她……林爸爸劝儿子用婚姻改变命运,不要多读两年书就只知道清高死犟,没有父辈能帮上忙,那就去找一个。
落难鸳鸯哪有好下场。
他们离散了。
他们如愿了。
他们现在也都死了。
不,也不全死了,死不干净的。
现在的林知无又变成当年劝儿子攀高枝的林父,他自己可以在知天命的年纪重续旧梦,不顾流言和江慧敏在一起,却不允许女儿跟黑老大那不成器的儿子往来。
站在外人的角度,隔着一层,他当然可以纵容黎暗,甚至说不得不纵容,可站在亲爸的角度,他怎么忍得住女儿跟一个瘪三?
江慧敏哀求的话语仿佛将男人的魂魄从躯体里拉出来拧了一遍。
为什么总这样?
——人为什么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