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串念珠有108位高僧的因缘在里面,能让死者安息,是通死生之大,明阴阳之道的法宝。
容嫣只希望赫连祁这一路能走得安稳,顺顺利利地投胎转世,下辈子平安、顺遂,能得到所爱,跟其白头偕老。
容嫣转身走出去,期间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冰室厚重的门被关上,因此她没看到在她背后,赫连祁所躺的冰床下、那个阵法在此之前浸满了赫连祁心口的鲜血,这一刻像是被启动了般,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与赫连祁手腕上的那串念珠相连接。
金色光芒越来越盛,把一身雪白的赫连祁完全笼罩住,突然间!
宫内原本昏迷不醒的檀曜蓦地睁开了眼,眸中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他躺着,许久没动。
*
容嫣离开冰室后,一步步往外走。
外面还下着大雪,她披着披风,走了很长时间,从王府深处,经过一个个院子,长廊,假山楼阁雕梁画栋,所有的景致……她走遍了整个王府。
酷暑的天气,天空中飘着雪,在一处梅园里,所有的腊梅花一夕之间绽放,容嫣在这种千年一遇的盛景中站了很长时间,想到过往。
赫连祁在王府里亲手种下满园的杏花,满园的腊梅,还有这王府中的花草树木,都是他亲手栽植的。
他曾在满园杏花中弯身背起她。
那一年在王府的大门外,她走出花轿,一身红色嫁衣如火热烈,凤冠霞帔,赫连祁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入这王府中,走了很长时间。
那是杏花飞扬的季节,他们的乌发和红色喜服上落了一片又一片杏花,画面唯美浪漫得如同身处在梦境中。
而现在,她从王府里一步步走出来,只有她一个人。
漫天飞雪,庭前花朵开放,曾经以为他们会携手走过这一辈子,可从新婚夜开始,他们就在一步步远离对方。
而如今,他们终于做了最后的告别。
容嫣在漫天飞雪中,披着斗篷,过往里跟赫连祁的恩怨情仇,在眼前一幕幕回放,闪过去。
她一步步很稳健地走向王府大门,却在踏过门槛时,一个踉跄忽然栽了下去。
那一瞬间,容嫣眼中的泪汹涌而出,瘫在门槛上再也站不起来了,撕心裂肺,痛哭出声,“祁哥哥……”
那个初次见面,在春日的花园里一身白衣胜雪,温润如玉,被她扑了满怀的祁哥哥;
那个离经叛道不遵守军规,总是不远千里回来见她的祁哥哥;
那个为了娶她跪了几天几夜,得偿所愿后抱着她转圈的祁哥哥;
那个在漫山杏花树下虔诚地亲吻她的额头,他的爱汹涌滚烫、磅礴热烈,痴恋着她,又克制着欲望的祁哥哥;
那个几年后总是让着她,宁愿被她欺骗利用,夺走权利的祁哥哥;
那个狂妄唯我独尊,却挥刀自宫哭着求她爱他,卑微的祁哥哥。
还有后来他的疯魔偏执,伤害胁迫她,只为困住她的祁哥哥……他的千般模样,那么鲜活又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他那么强大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好像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仿佛不会受伤也不会疼。
他无所不通,为了她,做什么都要天下第一,独孤求败,这满朝文武,大祁学子武人,哪怕其他诸国,这个时代那么多人,都以他为标杆。
可所有人却只能望其项背,无人能赶上他,与他并肩。
可是现在,他一夜白了头,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年少时期他一身白衣,俊美又惊才绝艳,多少贵女对他趋之若鹜,他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娇玫万千,独摘一枝怜。
他所求不过是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曾经戎马数载,出枪如龙,一剑便能破苍穹,他在沙场横刀立马神武霸气,是战功赫赫守护大祁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他做摄政王时忠君爱国,一心辅佐皇兄。
即便后来发动宫变,他玩弄权术心狠手辣,可也在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谋利,龙川县,他杀贪官为民请命,身染重疾还在为难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除天星阁……种种。
他那么鲜活有血有肉地存在过,能刻入人的骨髓,在这一刻回忆起来时,令人痛彻心扉,肝胆俱裂。
他这短暂的一生如此波澜壮阔轰轰烈烈,他有过,但他的功劳更大。
可是他死之前,曾经的挚爱不爱他了,他变得痴傻,为自己构造的那个世界,也被摧毁了。
他连药和大夫都没有,身边只有一个假的母妃照顾他。
他死时一夜白头,死的时候不过三十三岁,死后还不能发丧入土,无人相送,无人为他哭泣不说,反而他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抹黑,种种莫须有的罪名,罄竹难书,被后世唾骂,遗臭万年。
命运对他不公,他忠诚的君王抢他的妻子,挚爱的妻子不爱他了,亲生儿子生生把他折磨死。
他曾经守护天下,可这天下一直在负他,他被迫心狠手辣又疯魔,不得善终。
他没有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在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中,多可悲可笑啊。
这世间没有了祁哥哥,最爱她,可以对她倾其所有,连命都可以给她的赫连祁,他以后再也不会寸步不离地粘着她,护着她,柔情蜜意地喊她嫣嫣,哄着她了。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明明一开始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却没能长相厮守,如今又天人永隔。
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还有下一世,“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祁哥哥,祁哥哥……”容嫣肝肠寸断,泪流满面,在悲痛中昏厥过去。
容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间,醒来时,外面的雪还在下着。
檀曜在不远处打坐,手腕上圈着沉香佛珠,一颗颗地捻过去。
佛子依旧一身雪白的衣袍,圣洁清冷如神明,在看到容嫣睁开眼后,停下了念经,“太后娘娘,还没放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