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黄昏,用过晚餐的邓宪州如往常般在院子里踱着步,从厨房里洗涮完毕的邓夫人打来一盆水细细地洗过脸,往脸上抹了些雪花膏,施施然走到仍在院子里转着圈的丈夫身边,挽起他的胳膊。
她明显地感到丈夫的身体僵了一僵,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又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看样子要下雨,今天就算了。”
邓夫人举起手中的伞:“我备着呢。”
邓宪州仍摇了摇头说:“淋了雨你会感冒的,明天吧。”
邓夫人点了点头,说声“那好吧,我去辅导小宝做功课去了,让林副官早些回。”
望着她的背影,邓宪州欣慰中略带了辛酸,真是个好妻子啊,处处为别人考虑。他再次抬头望向天空,说要下雨只是他的一个托词而已,今晚的他完全丧失了陪妻子散步的兴致,不全是心情恶劣的缘故,而是他的失节就在今天这样的一个晚上。
两年半前,奉调从前线回到重庆大后方,四十如许的他恰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虽说调到军令部一厅只是担任一个小小的作战处长,但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却是毋庸置疑的,千万人里选中他一个,这份荣耀岂是寻常的加官进爵可比拟的。
初到重庆,老实讲,他有些飘了,上至军令部诸位正副部长,下到一厅各处的头头脑脑,无一人不对他另眼相待恭谨有加。阔别重庆有年,陪都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很快便让他沦陷了,本是逍遥公子的他一跃成为舞厅的常客,也让他很快就结识了人称重庆头牌舞女的琳娜。
记得第一次他被人介绍给琳娜时,她那晶亮的双眸霎时如花朵般绽放了,彼时还窃以为她被自己的俊朗给迷住了呢,又怎知她是因自己军令部一厅作战处长的头衔醉了。
自此,琳娜便如美女蛇般把他给缠住了,但凡他现身舞厅,琳娜不惜得罪任何人投身他的怀抱。谁曾想好长一段时间,邓宪州对她若即若离仅仅与她维持着舞女与舞客的关系,这便让琳娜(雅子)颇不解了,甚至怀疑自己缺乏足够的魅力降住这个看似风流的男人。直至有一天,她见到了邓夫人,从她那憔悴的美中看出了后面定有故事,难道自己俘获不了邓宪州的的原因竟出自这个女人?于是乎,她努力成为了邓夫人的朋友,也终于于一天触碰到了这对夫妇心中的痛。
于是在一个类似于今晚这样的阴沉沉的夜晚,舞厅散场后,邓宪州送琳娜回她下榻的鑫达饭店,很突然地,琳娜递给邓宪州一个信封。
颇感突兀的邓宪州迷惑地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两张照片,眼前骤然一亮,竟是女儿巧笑嫣然地望着他,他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会有我女儿的照片?”
琳娜努了努她漂亮的嘴唇:“看看照片背面,有你女儿的亲笔签名呢。”
一股从头到脚生发的冷汗顿时把邓宪州整个人给淹没了,他翻转照片看去,背面赫然留有女儿的笔迹:亲爱的爸妈,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勿念!X年X月X日。
这一刹那,邓宪州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拿着照片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琳娜——现在可以称她叫雅子了,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手臂,平静的脸上不带任何色彩地对他说:“照片收好了,不要让夫人看见,明晚舞厅见。”
这个晚上,邓宪州在他那个小院子里,几乎踏遍了它每一寸土地,若非半夜里邓夫人醒来没摸着身边的他,就这么通宵达旦地转悠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秋公子,你说他转来转去脑子里转些什么呢?”在距邓宅百八十公尺一幢宅子二楼的一个窗口后面,睁大着一双眼的秦昊阳和眯着眼的秋枫倚在窗台上望着邓宪州那边厢。
见身边的秋枫没有反应,秦昊阳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