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人是早上到的,一家四口,包括生着病没好的杨巧珍,全来了。到的时候,俞洲平在生气,因为他醒来时,林宝芝憋不住尿,去了趟厕所,正好不在。
“骗子。”俞洲平根本不管旁人在场,气鼓鼓地瞪着林宝芝,天知道他醒来看不到她有多慌张,以为一切都只是一场美梦。
林宝芝微微心虚,她本意是想让青年多睡一会,没想到居然这么巧。想到刚才她从厕所回来时,俞洲平狂躁又死寂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小声道:“下次不会了。”
指着旁边见到俞洲平的惨样就直掉眼泪的杨巧珍和眼眶红红的俞司令给他介绍,“他们是你父母。”又指着俞洲礼和俞洲信,“他们是你大哥二哥。”
俞洲平随意看了他们一眼,“记不得了。”
一句话,惹得杨巧珍更是泪如雨下,她走近他,想碰碰他的头,俞洲平不自在地扭开了,除了林宝芝,他不想让别人碰他。
“宝芝,洲平他怎么了?”俞司令一颗老父亲的心涨得难受,他对小儿子的惨状有了点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他惨成这样,心智看着都不健全了,像个小孩子。这个样子,流浪在外面,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宝芝也不隐瞒,把昨天医生说的话和他们说了一遍,“毒好解,等他身体再养好一点,我就用解毒剂给他解毒,但大脑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我不确定解了毒之后,他能不能恢复记忆。”
俞洲信想了想,伸出九根手指,“洲平,你认得这是几吗?”
俞洲平鄙视地看着他,他脑子是不太好用了,但不至于连几根手指都认不得。
俞洲信遂笑了起来,很好,他这弟弟还不是完全弱智,温声地跟他说家里的情况:“你不在这三年,大哥结婚了,大嫂怀着孕,七个月了,所以没能来看你。而你二哥我,也有对象了,不久就准备办喜酒,你回来了,正好给我当伴郎。”
他的对象是他战友的妹妹,两人认识,还挺戏剧的。战友是个薄情寡义的王八蛋,有个前妻,前妻给他生儿育女,又替他在老家照顾一家老小,不料生第二胎时,大出血去世了。
不到一年,战友就娶了继室,继室是文工团的一个女孩子,两人甜蜜地在军区生活着,却把前妻生的两个孩子一骨碌丢给了老家年迈的父母照顾。这也就算了,他工资60块钱,但居然狠心到每个月只寄5块钱回家。
老家是在农村,很贫穷的农村,连简单的吃饱都困难。5块钱,根本养不活两个小孩,他妹子是个果敢的,打电话写信给他而他不予置理后,就带着老父老母和两个年幼的侄子侄女坐火车找到部队里来了,要求以后一家子跟他随军,不回去了。
战友的娇妻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但他妹子够狠,说不收留他们,她就把事情闹开闹大,反正就是要好大家一起好,要不好大家一起倒霉。
这战友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于是,捏着鼻子答应了妹子的要求,但是,以住房狭窄住不开为由,要把她送回家。
妹子强硬住了半个月,确认自己父母能搞得定新嫂子后,就准备回去了。
他们就是在她回去的前一天认识的,妹子名字叫钱禾苗。
那会是夏天傍晚,他刚吃完饭从食堂走出来,一个向他告过白但被他拒绝的军属姑娘挽着她母亲的手朝他迎面走过来,走得很近时,姑娘母亲假装突然犯了哮喘病,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打算去帮忙,没想到,那姑娘猝不及防地要往他怀里摔。
一边摔一边故意撕烂自己单薄的衣服,让胸脯跳了出来,他没有防备,又被姑娘的母亲堵着后路,根本躲闪不开。
千钧一发的时刻,钱禾苗从一旁灵活地插入到他和姑娘中间,还狭促地抱住了那个姑娘。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为了偿还人情,他给钱禾苗介绍了一份在京都的工作,然后三个月后,钱禾苗成了他的对象。
两人谈了一年多快两年的对象,原本早该结婚的,但杨巧珍身体虚弱,俞洲平又找不回,他就没心思结,想至少等俞洲平三年。
现在俞洲平回来了,他的婚礼也该提上日程了,钱禾苗等了他太久。
对象?办喜酒?
俞洲平的眼睛忽然间亮得如倒映了星辰,“林宝芝,我们是不是也要办喜酒?”他一本正经地谈条件:“办了喜酒,我就原谅你今早丢下我不管的事。”
林宝芝:“……”这小混蛋的脑子怎么突然转得这么快了?还会摆筹码谈条件了。
俞家人全看向了她,林宝芝忽略这些目光,问俞洲平:“你有办喜酒的钱吗?”
俞洲平脸涨红,他没有,不仅没有,他还欠林宝芝800块钱,他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眼角眉梢都跟着耷拉,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埋住,郁卒了。
屋里人都被他这种幼稚的行为惹笑了。
不过他的话,到底是在众人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中午,趁着儿子输液睡过去后,杨巧珍和俞司令找林宝芝单独说话,“宝芝,我和老俞商量着,要不要趁这次机会,去你家乡见见你父母,你觉得呢?”
林宝芝三年都没有谈对象,找到儿子后,又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儿子谁都不认识,唯独对她很亲切依赖,她也处处纵容着儿子。
很明显,两人就是互相都有情,重新走到一起几乎是必然的事。
虽然儿子现在的样子,很糟糕,配不上林宝芝,需要林宝芝操很多的心,但杨巧珍不想试探,也不想说虚话,就想和林宝芝敞开谈谈,看看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宝芝沉默了一下下,说:“你们抽得出这么多时间吗?从这里到我家要六七个小时。”
从昨晚回抱俞洲平,她就有觉悟了,这辈子大概就是这么个人了,既然放不下,干脆就别为难自己。
觉悟有了,那么现在也犯不着矫情,矫情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杨巧珍和俞司令都忍不住笑了,俞司令道:“我能在这边待两天,明早赶路,明晚往回赶。”
“那行,我提前打电话通知他们。”林宝芝说。
清水村现在种药草种得风生水起,村里大队委早已安装了电话,要联系人不是只有写信和发电报两个途径。
不仅如此,年初村里还修了路,通了电,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
三人又聊了一会,林宝芝起身去打电话。
这几年她只回过一次家,还是大几个月前进神牛山经过家门时,顺便回去的,待了几个小时,把她在研究所工作的事和俞洲平出意外失踪的事粗略地和林父林母讲了一下。老两口自然是各种震惊,但倒是克制着没问太多问题,也没对她提什么要求,就问她以后要怎么办?
她当时说随缘,可能会找别人结婚,可能会一直不结婚。
听到她说有不结婚的可能,老两口欲言又止,之后几次她打电话回家,也是吞吞吐吐想叮嘱她什么,又怕她反感不敢说,她挺烦这样子的,就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电话拨通,是李大队长接听的,听到她的声音,非常热情道:“宝芝,吃过午饭了吗?今儿上班还是休息?我现在就喊人去喊你爹娘,你稍等等啊。”
大队委不管是谁接听她的电话,都对她非常热情,或者说是殷勤,恨不得通过网线,把她拉回家吃顿饭那样,林宝芝都习惯了,和对方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她再拨过去,就是林老太接听了,林宝芝开门见山道:“娘,俞洲平回来了,他爸妈明天会过去我们家拜访,大概下午两三点到。”
林老太怀疑自己听错了,用力揉了一下耳朵,不敢置信道:“宝芝,你说什么?你说小俞回来了?”
林宝芝把话重复了一遍,又道:“我到时候也会带着俞洲平一起回去,不过,俞洲平经历了不太好的事,现在样子有点磕碜,并且丢失了部分记忆,你们到时候别大惊小怪。”
“回来了就好,安全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是事。”林老太激动得抹起了眼泪,她女儿终于不用孤独终老了。
林老爷子也在旁边,不敢抢老伴的电话,他就凑耳朵过去听,听得七七八八,同样激动得想迸泪花,他是有些虚荣好面子,但人不坏,对林宝芝的疼爱不是无条件,但也有几分真心。
他推了林老太一下,让她赶紧问问林宝芝等人能待多久,他好准备住房。
林宝芝耳尖,听清了林老爷子的话,说:“俞洲平父母工作繁忙,当天去当天回,我和俞洲平可以住几天,但家里应该住不开,你们不用麻烦,我们在公社住招待所就好。”
俞洲平这货肯定是不肯一个人睡的,贴着她睡的话,老两口肯定看不过眼,还有几个战士也要跟着,最好就不要在家住了,住得下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