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之人斜侧着身子,半卧着在地上。
他一身宽袍已经看不出颜『色』,发髻垂散,一根藤木穿于其中。石室之中,除去一张凌『乱』肮脏的方形几案,和一条不堪的、外翻棉絮的被子,再无其他。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监牢……
但天牢的气味,那里的阴翳感,她永不能忘记。
这一次,这一间皇长子的监牢里,竟然连一张草席都不见。
“皇兄!是我,是安逸。”喉咙中似乎有阻塞一般,安逸说出这几字时,面前那人肩膀略动,紧接着缓缓转过身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安逸。”是长孙赫的声音,他眼中泛起泪光,目光茫然地看向石室门口,他的皇妹。
“你们!”安逸恍然转了身,凌然看向颖川郡守,“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如此对待天家贵胄,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郡守一脸急迫,不顾得地面肮脏,竟霎时跪地,只是连连道:“公主明鉴,陛下亲笔圣谕,卑臣……岂敢不从啊!”
“陛下圣谕?”安逸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肆!陛下不可能下这样一道旨意给你!”
她的目光缓缓回转,正对上兄长一双满是血丝,却平静如水的眼眸。
那双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质疑,甚至连诧异也不见。
“你不会要害父皇的,这里面定有阴谋!皇兄,你不能这样认下,你等着我吧,我这就回京!安逸向你保证,我帮你查,查到水落石出!”安逸说时,握起长孙赫的手。
那原是一双执笔平宣的手,如今竟满是血痕。
“没用的。”长孙赫目光好似定格,也不知他到底在凝视什么。只是半晌,他转了视线,对安逸道:“那不叫阴谋,那只不过是母后和五弟在投石问路罢了……”说罢,他眼角凄然,竟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笑容。
“投石问路……”安逸的嘴唇微动,思绪凝结。
谁人不知,贤妃近年愈加得宠,而她唯一的儿子长孙重元,又在三月前获封九章王。对于一个全无战功政绩的皇子来说,加封亲王意味着什么,只怕没有人看不懂。
“这样一来,父皇觉得是我要害他。如果日后父皇心软相信我,他会认为这是九章王所为!因为重元与我,并非一母所生。再者说,宠妃之子,又刚刚加封亲王,他想要皇位,所以设计陷害太子,不是更加合理,更加恰如其分吗?”长孙赫说得这里,不由得一阵阵咳嗽起来,直令他面『色』如灰,头上青筋显现。
“拿水来!”安逸心中痛楚,旋即吩咐外间侍卫。
“你不在太学,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兄长咳嗽数声,疑『惑』地朝她看了一眼,问道。
“我……不小心中了毒,到潭州解毒,就听说了你的事。”安逸不知要不要说出实情,但到底,还是说了大致。
侍卫应声小跑过来,跪地面向长孙安逸,俯首将杯盏奉上。
长孙赫竟一把抢过茶壶,拔开壶盖,竟是直接倒入口中。
“皇兄……”安逸看他如此,心中委实难忍。
安逸如今十六岁,在宫中生活了十六年。适才兄长所言,她其实无法质疑,只是心中陡然间袭来冷意,凭空辗转,再挥之不去了。
当下她的确无话来劝慰,只是心中百味杂陈。
环视石室上下,她看着兄长,默默拭去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