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寂寂,青翠的枝叶缠绕着山间的秀『色』,斜阳映照着墓碑上的草书字迹,耽搁着空气之中的清灵与草木之气。
墓碑是他所立,而碑上的字迹,亦是他的亲笔。
夕阳愈发刺目,直似是灼烧着他的双眸,却也在同一时刻,灼烧着他的心。
他渐渐近前,手臂抬起,依稀之中,他的视线无法定格。
默默地面对着那青灰『色』的石碑,他整个人独立于山顶的长风之中,衣袍随风,却是无力道出一字。
心底的在意那样深重,他的泪随之滴落,而指节的声音却在耳边徘徊。
终于有那样一瞬,他的视线得以定格,定格在碑文之上,那四个挥毫写意之字。
“易安之墓。”
这并非无主之墓……
长孙安逸是赵国公主,她的芳名,自然不能由他平白无故写于此地。
可她也是他的易安,是逊之。
裴邵的手指有些僵硬,他的手拂上那深深刻在青石之上的文字,眼底的期冀在一瞬间俱都显现。
山雨『迷』茫,扰『乱』弦音。
他将她最爱的伏羲琴带了来,而此刻的他,轻轻将那琴放于膝上,衣袖敛起,却是一曲《桐门曲》。
此曲,见证了他二人的缘起。
那日在七贤山,琴艺比试的当天,掌琴夫子的最后一道难题,便在这一曲的容留。
山雨新至,他却没有一丝停顿。琴声伴着雨声,在缘山的山顶,挥洒着属于他二人的清幽与烂漫。
这支曲在赵国几近失传的境地。
于他,这却是年少时,师娘万如约教习与他的一首生僻至极的一支曲。只是后来,他才得知,此曲是安逸的生父——夏侯俊最为钟爱的乐章,而万如约当年,便是慕名而研习,才终于将其习得。
而他后来也曾问过安逸,方得知,这支曲,是她母亲叶絮夫人留下的乐谱。而她,自幼便有机会由宫中乐师教习此曲,这才有了她二人在太学时的奇异共鸣。
昨夜瑜儿冒雨而来,却亦令他念起从前在太学的情景。
那日他被国子学的左仆『射』卓御罚至琴房调音,烦『乱』之际,却见得安逸披蓑戴笠而至,脸上的烂漫笑容,亦令他无法忘却。
那时她问他,可会在意那场赴衡阳的比试……
他很清晰地告知她,他在意。
裴邵的手徐徐落定,他的手指摩挲着琴弦,却是一曲终了。
一切似都是前缘,可是他看着这空空如也的石碑,却终于不能相信她的往生。
世上很少有人比得上他裴泊昭的彻明,可是他如今的心绪,却也终于不似众生。
雨滴渗入到伏羲琴中,他的手指渐渐离开琴弦,渐渐站起身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笑得苦涩,近乎于轻狂地嗤笑着自己。
“安逸……”他望着她的墓,发丝已被疾雨浸透,雨滴顺着他的鼻尖坠落,他似是自嘲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这双手,是刺客的手,已不止是抚琴的手。”
“但我知道,你不在意。我也知道,你不愿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