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活着回来？
有一滴水滴，从她眼睛里流出。像一个晶莹的珍珠，顺着肤如凝脂的脸颊掉落在地。
她提着裙子，奔到养心殿。
他正褪了一半的衣服，太医在为他包扎肩膀。
他侧头看见殿门前的她，“过来，千儿。”
千杯走过去，深深福一礼：“参加陛下。”
他道：“爱妃不必多礼。”
她便起身，直直扑进他的怀里，脸深深埋进他脖颈里，手紧紧抱住他。
“傻瓜。”
男子手指抚摸她的秀发，温柔笑。
-
椒房殿。
“他为何不怪我？”
明明她在他要封她妃的前一晚，打伤了他，明明她祸他的国她杀他的臣，他为何不怪她？
“尊上，你杀不了他！你狠不下心！”
苍寞道。
“我杀不了他！怎么办？”
千杯痛苦掩面。
“臣下有一办法。忘川河里有忘情水。喝下，便会忘了他。尊上是千古魔尊，千千万万年于这大千三千世界逍遥，遇上他，就当渡了场劫。”
一个陶瓷小瓶，出现在她面前。
喝下她！
就能忘记一切。
她能舍得忘了他，忘记他的眼睛么？
那双眼睛耀如星辰，其间波光粼粼盛过街外河水，与三十三重天外圆月星辰相得益彰。
她能舍得忘记他。
忘记五百年前，人间的上元佳节那日。
“慢着。”
他却叫住她，伸手把她的发丝挽起，木簪落进乌黑发里，垂下的发丝高高的竖起，他的身量极高，她的脸埋在他胸前，听得他在头顶道：“尊上的发簪。”
她能舍得忘记。
五百年前，他们无事时或捡一片云或踏上九头鸟去往碧云天外看碧云，不愿动时，两人便着一壶梨花酿，在梨花树下共饮千杯，他醉了倒在她的怀里，醒了练练剑，她则为他舞一段惊鸿。
不！
她舍不得！
她不能忘！
-
养心殿。
子时。
夜，如一块上好佳墨。
床账内。
绝世男女相拥相抱躺于中。
忽然。
男子怀中女子好像做噩梦了。
冷汗连连，惊叫声声。
“将军！将军！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你！将军！”
男子变了脸色！
将军是谁？
她爱谁？！
-
次日。
千杯醒来时，只有丫鬟端了水在一旁，准备在她梳洗，男子已经不在她身边。
她没在意，以为不过是去上早朝了。
不想，几日后。
在后花园中。
凉亭内。
碰见一女子。
脸，白泽富态。
绫罗绸缎。
锦洛鞋缎。
“参加千妃姐姐！”
她行礼时这样说。
她皱眉。
旁边丫鬟亦对她行礼。
“参加宁妃娘娘。”
宁妃娘娘！
千杯震惊！
这宫里！
哪儿来的宁妃！
面前女子好似看出她的所思所想。
“怎的千妃娘娘还不知？这几日陛下都是歇在妹妹的寝殿！前几日，朝堂上，朝臣联名上书，都道都要照顾枉死的尚书大人柳大人之女柳宁郡主。陛下大恩，于心不忍，将妹妹纳入宫中，赐封号：宁妃。”
这几日陛下都是歇在我的寝殿！
这短短几字，却如万千刀剑，刺入她已块空的那个位置。
本就千疮百孔！
此时，痛上加痛。
她加快步伐，就要去养心殿。
在擦肩而过那女子时。
听得她道。
“姐姐，当心了！”
她并不在意。
难不成她还想刺杀她不成！
小小凡人，让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在意。
继续加快步伐。
那女子，却在高高的凉亭上摔下去。
台阶下。
她额头流血不止，气息微弱。
他就在这时前来。
他抱起地上的女子。
凉凉看她一眼。
“是你？”
他问。
她回。
“不是！”
他只冷笑。
抱着她转身。
看着他怀中女子背过他，对着她，眼睛里胜利的笑容。
她也笑了下。
她想起一件事，从她还是只小狐狸时，母亲便与她道，世上不可能有爱情；神有破不死心的东西，离他们远点，否则你定会被他们害死。
那时，千杯想，母亲是不对的。如今过了五百年，受尽苦楚，方知母亲所言，句句正确。
其实，往前想想。
她对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信任，是经历了那苾女的事，才让她交出自己的心。
罢了罢了。
连永不死的不死心都死了。
多想又何用？
-
千魔殿。
“尊上回来了？”
惊喜，不敢置信。
苍寞喜不自禁的就要通知魔族其余六君。
“且慢且慢，先把那忘情水给本尊。”
千杯道。
“尊上，为何想通了？”
苍寞问。
“因今日他的宫里新来了一个女子。”
苍寞眉头狠狠皱在一起。
“他让尊上伤心了？臣下要杀了那女子！”
“好罢，你要杀便杀。不过，我最后决定忘却，幸亏了她。是她提醒了我，我变成什么样了：狭小、龌～蹉，妒～妇。我杀不了他，我爱他！我决定放他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我是堂堂魔族魔尊千杯，不是一个阴暗的躲在后宫整天喜怒无常怨天尤人的小小妃子。”
忘川河内取的忘情水。和平常水无甚区别。只是更加凉了些。
“这水，何时生效？”
“大约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我便会回来闭关，现在，她要趁这两个时辰去告个别。去告诉他，终于，我决定放过他了，去告诉他，我承认，对他，我始终下不去手。”
“不行！”
苍寞拦住她。
“你敢拦我？”
千杯怒。
“尊上，这水是超越六界之水，饮下它，两个时辰时辰之内，术法尽失。苍寞必须为尊上护法……”
（四）
砰！
苍寞正和千杯说着话。
忽然。
自千魔殿外。
一九头鸟如鲲如鹏，直直冲入殿内。
苍寞立刻将千杯守护在身后。
千杯仔细一看。
这鸟，是孤独阡陌的座骑。
据她所知，自她出来，据说它就在天庭将军府邸未出来过。
“你。”
千杯道。
“恭喜尊上破冰而出。”
九头鸟道。
嘴上虽说着恭喜，眼底且满满都是冷意。
千杯从苍寞身后走出。就这只鸟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它浑身是伤，一双翅膀，能飞翔到这儿，不过是勉力支撑。看起来狼狈不堪。
它怎会有这样的时候？
它可是天庭第一功臣的坐骑，该是坐上宾的待遇才对。就像孤独阡陌，就算不知何种原因要下凡修魂，但他命中注定，是天生贵胄。
簇而。
九头鸟跪了下去。
“尊上，求求你去看一眼将军！他被天庭的人追杀！”
“可笑。我为何要回去？追杀！你们天庭的游戏我不懂，但如此甚好，省的我动手，我正要杀他！”
她妖～媚的狐眼凉薄的眨着。
“将军一心为你，你却在将军一有难，便桃之夭夭，袖手旁观，当真是魔便是魔，从来无心！”
九头鸟虽身受重伤，嘴却因有九张，说话十分有力度和擅长瞪眼胡说。
“他一心为我？可笑。他先是费劲心机接近我，搏取我的信任后，破我不死心，把我打入寒冰地狱五百年！日日夜夜无穷无尽受那寒冰之苦，随时会死去。你说他一心在我？”
“既然随时会死去，你为何未死去？”
“大胆！”
苍寞只当是大不敬之语，却不知这真是九头鸟的真确一句问话。
“因为所有被困寒冰地狱的妖魔，都会因万万千千年的寒，变成一块冰，化成一滩水。所以将军他必须激起你的仇恨，增强你的求生意志，要你记得你要找他报仇，记得你还有深入骨髓的仇未报，便会在彻骨寒冰中努力保持清醒努力活着！”
“你的不死心是将军破的么？不是！是天庭！三千大千世界相相克，不死心除了月圆之夜会剧痛外，神界还能配出一种香料可破不死心。天君把不死心广散天庭，将军不小心身上染上了这香料，在和你在一起时，让你沾染上了。将军不剜你的心，不刺你一刀，你将会被天庭刺千千万万刀！天庭的酷刑，你或许不知道，没见识过，但，我见识过。因为将军就受过，天雷的不断击打，皮肉翻起，粗如树干的铁链紧紧的锁在双脚，你受过那种苦痛么？有人受的了那苦痛么？没有人！你以为是老天爷垂怜你，让镇压你的轩辕剑的灵力，经日经月累传到你身上？那寒冰地狱是将军所创，是他深谙其道，用轩辕剑传你灵力，以便千千万万年之后，有一天你能破冰而出！”九头鸟抹一抹眼泪：“一个战神、武将，一生以剑为命，剑人相连相依合为一体，他给你的是他自己的灵力，否则，魔尊千杯，你认为，堂堂六界第一将军，为何会到要到凡间修魂修魄的地步！如今天庭已然查出当年事，知道原来将军并非功臣，而是叛徒，已派天兵天将下来抓拿，将军如今不过一个凡人，何况一身伤，纵拼死反抗，又有何用？苦苦支撑，只为再见你一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千杯的嗓子仿佛破了，身体摇摇欲坠。下意识到抬袖，要将它击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举手，却无术法。无法驱动红袖。
她似乎有些害怕：“来人，赶出去！魔界岂容什么阿猫阿狗阿鸟都进来？！”
千魔殿立刻排布满魔兵。
“尊上，如何处置？”
苍寞问。
千杯却并未回答，只手摇摇欲坠的指着九头鸟。
“你，带我去找他！”
穿梭在云絮间。
她想起一些事。
五百年前。
南天门外。
战歌又起，厮杀声盖过所有。
将军墨色眼眸什么一闪而过，似惊似疼似悔。
那惊那疼那悔，便是反应过了那香料，已知她那日的最后命运。他知道，他亲手动手，方可保她一命！
“千杯美貌，无人能及，从初见那时起，吾便深深的爱上了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无谓生死，愿为你，白骨铺路！”
他遵守了他的誓言！
哪怕被她误会！被她仇恨！
他遵守了他的誓言！
生生世世，为她，白骨铺路！
（五）
大矍国。
皇宫。
千杯到时，整个皇宫，除墙角那颗竹子精外，所有人都被术法冻住。
皇宫内。
诛天神魔正在陷入厮杀。
到处的发器，到处的光芒。
千杯的心慌的历害。
他原本就是下凡来修魂的。
如今一死！
便是灰飞烟灭，永无来生啊！
“傲寒！傲寒！”
地上，太多太多尸体。
千杯一个，一个找。
天兵天将中有七十二将，素来以忠君为己任。
原本，天庭的意思是，如今孤独阡陌不过一凡人，悄悄的拿了命，在凡界的外象，就是病死了。
然而。
七十二将却在这个刺杀任务里叛变，誓死保护要抓拿的犯人。
七十二将已死一半。
他们都是神。
神无来生！
千杯忽然想哭。
天庭，天兵天将如活水源源不断。
七十二将纵然是在将军手下一手带出，英勇无比。然，寡不敌众，势单力薄，以少敌多，一个接一个倒下。
“傲寒！”
“傲寒！”
“傲寒！”
一声又一声。
没有回应。
千杯只觉天地在旋转，一片黑暗。
她害怕，她太害怕了。地上尸体，正在一个，一个化成白絮，成云。
她什么也不顾，只是找。
突然。
“千儿。”
前方。
一个身影出现。
男子满身是伤。
左手握轩辕古剑。
那一瞬。
千杯仿佛看见初见他时的模样。
纵然如今的他走路已经一瘸一拐，右手也无力垂着，如一个破碎娃娃残破不堪，却仍像当初，一身戎装，飘逸出尘气概非凡，风雨欲来，气吞山河，立在九头战鸟之上，两道眉如剑入鬓，两只眼更是如天山星水中月夜间珠，明艳不可方物，一身银白将军铠甲贴身合缝在其修长的身肢英气逼人，抬头挺胸，手握双拳，身后阳光已然失色，旁边花已然羞开，天上大雁已然落下水底鱼儿已然沉底。
千杯从地上尸体间抬起头。
“傲寒！”
急步朝他奔走过去。
男子张开怀抱，等待飞奔过来的女子。
七十二将的最后一个，寂刹，倒下。
那将寂刹打倒的神将，提剑，捏决，倾身，从男子身后，刺入。
面前，他缓缓倒下倒下。
“将军——”
满目苍痍，天地俱灭，撕心裂肺。
（六）
一个人死前会看见什么？
会看见自己的前世。
初见她。
是要追杀她！
他是神，她是魔。注定势不两立。
都说她术法高强，他从未有过对手，觉得孤单。想要引她打一场，她却只是跑。
她跑，他便追。
她跑的头束青丝的木簪亦掉了，青丝如瀑在风中铺散，仿佛在他心里亦铺散了。
从此，着了她的魔，永无解药。
她委实是六界第一美人，美的惊心动魄。
她跑到一地唤作招摇山的地方，山下凡人成群，山上正在闹瘟疫。
她用的她的修为种出不死草，祛疫病。
她是良善的一个姑娘。
他记得。
佳节，落花。
他为她取下发上落花，戴上木簪。
他记得。
有人要害她，冤枉她屠村，为保护她，他刺穿过她的肩胛骨，就像在映月阁，她刺穿她的肩胛骨一样。
他记得，自己亲手剜了她的心，将她打入寒冰地狱。
他记得自他嘴里，亲口说出的无情的话。
“魔女，千杯！汝是魔，吾是神，怎可依侍吾太近！”
是啊，不靠近他。
她就没有机会中那香料的毒。
他看见她绝望的眼神。
心如刀绞。
没有人比他更痛。
如果可以，天涯海角，他要带她走。
可他，只能把她打入寒冰地狱。
被香料的毒素入体的她，只得死去。
轩辕的灵力逐渐传到她身上，他的灵力渐渐的消逝，终有一天会没有，无灵力只有死，神死化白云无转世。可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活着，便好了。
真好啊！
五百年，她破冰出来了。
比他想的快了。
真好啊。
原来那日养心殿，睡梦中，她梦里声声念的是他！
她说，我爱你，将军。
刚听到时，他真是吃醋的不行，次日，就纳了一个他的表妹叫宁还是什么的进宫，故意留宿在她偏殿，好叫她误会。
现在看来，倒真真好笑了。
-
九头鸟和魔尊都太快了。
苍寞和一起出发。
到时。
却已经是从尊上喝下水，两个时辰后了。
大矍国皇宫。
“尊上，你没事吧？”
苍寞匆忙过去扶魔尊千杯。
然后，他就放心了，两个时辰过，尊上术法恢复了。
她体内有的，可是上古神剑，轩辕古剑的力量，谁能争锋？
她抬手，抚摸乌黑发里的木簪，垂下的发丝高高的竖起，他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尊上的发簪。”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过她手里的木簪，把她的发束起，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她又为何跪在他身边流泪？
“我没事？只是前面倒下的那是谁？为何我看着他魂飞魄散，会很痛很痛，在空了的位置。这么痛要怎么办？痛的我好像要死去！我想起我的母亲，当我还是只小狐狸时，有一天，我牙齿疼，疼到实在没有办法了，母亲说，把牙齿拔了吧，空了，就不疼了。可是，心，不是这样的么？为什么我心空了，这个位置，却还是这样疼！苍寞，你帮帮我，好不好？要怎么样，才可以不疼？”
后记
她在奔跑，不断的奔跑，她可以踏平这天！
“魔尊千杯，王者不败，千秋万代，一统六界！”
“魔尊千杯，王者不败，千秋万代，一统六界！”
“魔尊千杯，王者不败，千秋万代，一统六界！”
大红朝服在猎猎风中张开如天边铺开的红霞云絮，妖兽群魔匍匐在其两旁，在一遍又一遍振聋发聩的滔天声中，千杯长而卷的睫毛像两片小小蒲扇，一轻一眨，一举一动，明眸皓齿，天地失色，妖冶异常，然，眼底却是俯瞰一切的血雨腥风。脸色未变，威仪自来，霸气侧漏，手握生死，双手一挥：“天要灭吾，吾必先灭天！今日，本尊要不踏平这天，本尊便不唤作千杯！”
顿时，天地混沌，一片肃杀，风雨欲催，风起云涌，苍茫云海间，一席红衣所过之处，势如破竹，片甲不留，直捣天庭，刹时如天崩地裂般，支离破碎。
那天庭里，不可一世、统领天庭的天地之主的天君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求饶连连。
“魔尊千杯、尊上！你要什么，朕，朕都给你！”
“我要……我要什么？”她想不起来，脑中，只有一人，碧云天外，如棉如絮的碧云，两人着一壶梨花酿，在梨花树下，共饮千杯。
但她想不起来，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