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三殿下重复了一遍。然后看没什么事就向二殿下告辞了。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回头,眼睛里情愫复杂,我委实是眼神不好了,竟看这情愫里有丝不舍和疼痛,看着二殿下,道:“二哥,生在帝王家,莫要太过迷恋一个女人。”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二殿下不会在三殿下面前承认,毕竟我的名声在这皇城内亦是很大的,没想到二殿下却又笑了笑,苍白的脸似乎一瞬间布满光辉:“已经迷恋了。三弟是还未遇见,等他日遇见了三弟也会像二哥一样。”
五
我离开了花满楼。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被妈妈狠狠敲了一笔。
幸好,我是个富婆。
这是一场赌博。
进皇府,当侍妾,受尽恩宠。然,我身份卑微,连做妾亦不能,大典再即,假使将来殿下多了无数妾、侧妃,还会有正妃,到时她们容不下我,殿下又有新的女子吸引,我该当如何?
我何其有幸,赌赢了。
“众有桃花千万,取一朵放心上足矣。”二殿下握着我的手描着桌上素描,嘴里带笑,侧头给我承诺。外头春意正浓,阳正好。
时日一天天过去,我与他给举案齐眉做了最好的注释。
我不再是名动长安花满楼的一笑千金的浮沉姑娘,我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这一切,我放弃的心甘情愿。
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不过像我的名字般,浮生一梦,我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府邸里,慢慢老去,而二殿下行完太子礼,正式入住东宫。
门庭若市间便有许多官家的女子被送进东宫,人人都为进东宫挤破脑袋。
所谓赌赢了,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太子确实爱过我,只是爱的是红颜。
而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我的青春亦一天天逝去,年轻的姑娘太多太多了,多的如庭前落花。除了太子妃还未定,侧妃,妾,已经遍布东宫。我每日里等着太子来看一眼,然,阿房宫三百里,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何止我一个。
太子还记得我的容貌么?
为什么他要当太子,我宁愿他还是二殿下。
“姐姐,我殿里寒冷,你的炭我就拿走了。”太子侧妃延华招人进来拿炭。
“侧妃娘娘,这是我们姑娘最后的炭火了,皇城冬寒,没有炭火我们会冻死的!”小丫头苦苦哀求。
被延华一脚踢开:“叫了一声姐姐,便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jinv)!”
刻薄的嗓音传进冰冻的耳朵。
“姑娘莫怕,奴婢去找太子爷!”小丫头要去替我讨回公道。
“别去了,东宫再大也不是皇宫,且整个东宫到处都是他的耳目,要管早就管了。一直以来,我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作为太子的无奈,可,不是!”一滴泪自眼框落下。
在冰冷的脸上,眼睛是热的。
冬至已到,我的耳朵手脚凉如冰,此刻就是把它们割了我也不知道,在这时我强烈要求见一眼傲鹰,说有重要的事与他说。
我苦苦等待,门莆一打开,我挣扎的起来:“二公子!”
“姑娘,太子爷让老奴转告姑娘,好好保重身体。”
来的是东宫管家。
像一个苦苦长途跋涉去远方寻找一个人,等终于到时,那个却不见我。
没有让我坚持的信念,我长倒不起。
迷迷糊糊间,我恍若看见了他,如初见时那样依旧一席墨袍。
“傲鹰,真的是你么?”我鼻涕眼泪一起流,深怕是错觉,扑进他的怀里,太多委曲太多思念要与他诉说。
傲鹰道:“是我。听管家说你要见我。”
我被欣喜冲昏了头脑,并未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漠,张了张口:“……”
未曾容我说出,傲鹰挥袖起身,“你到底还要纠缠本宫到什么时候,你还不明白么,当初不过看中你美貌,如今你对我来说如同旧物,令我讨厌,你低贱的身份,根本不配待在太子府。”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带上你的东西,走吧。永远不要和别人说起你跟过本宫,来过太子府。到关外重新生活。”
宫人为他打起伞,受过伤的那边肩胛早已痊愈,垂在身旁,威仪非常,将来的帝王,我一个低贱如尘埃的人竟妄想得到他的爱。
可笑。
“姑娘,老奴只得送到这儿了。好好活着!”管家把我送到城外,与我告别时,竟红了眼睛:“莫要怪爷!”
“走罢。”我挥挥手,没有一丝留念的往前走。
手卸下头上发簪,扔入悬崖,高百仗的涯下,不消一刻,消失不见,我只是去捡发簪。
我如一只蹁跹的蝴蝶飞入悬崖。
六
“浮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想不开?二哥登得太子位,姑娘不是更该意气风发才是?还是,妻妾间相处不好,姑娘内斗失败,失宠了?”
与我说话的是三殿傲寒,我醒来时躺在一暖帐内,我被正出城打猎的三殿救下。
我的手放在肚子上,说话时喉咙像被刀割般痛,我知道痛其实不是喉咙,是心,“三殿下不明白,如果要靠争宠得来的,没有爱争来又做什么?殿下知道么,从前我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我费心费力扶持他,令人平步青云,可是最后他嫌我给他丢人了,要杀我。那时候我很难过,但不想死,是二殿下救的我,我本不愿再掉入火炕,可是他偷心的功夫委实太厉害,一旦嫌我,不用他动手,我就会自己去死。我原来已经爱他爱的如此之深,把我接进府,只带我合描一张素描,便可令我全心全意相信他。”
傲寒道:“既如此,不若浮梦姑娘杀了他,何苦杀自己,男人做错的事,怎么女人来承担?”把我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傲寒愿意帮姑娘。”
白貂裘华而美,冬日里呼出一口口白气,红润的脸庞,绝美的笑容,我重新回到东宫时,太子站在高楼上,一手无力垂着,一手握成拳,岿然不动,如石雕,飞雪在他身上铺满如毯。
“太子是在想妾侍么?”我张开双手,笑声如百灵鸟歌在我嘴里出去,我抱紧太子:“妾侍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太子如何不喜妾侍,妾侍亦不会走的!”
有热热的水滴掉落在我脸上,是热的。
在冰冷的脸上,眼睛是热的。
我并没有哭,那么哭的只有一个人。
他哭了。
一个更大的笑话。男人呵!失去的失去过的,永远是最好的。
“傻瓜。”他抱住我,用一只手紧紧的抱住我。
暗沉低哑的声音,我听到他说这两个字。
“姑娘姑娘,那延华娘娘又来了!可怎么是好?”小丫头吓的直像看见老虎,难为她了。
“没事,请她进来!”太子既留宿我这儿,会来的又岂止会是她一个。
这延华一进来便跳着脚,又哭又笑疯掉形状,指着我便骂:“你这狐媚东西,到底对太子爷使了什么媚术?”抱着头蹲在地上继续哭:“太子从未碰过我。”
这……难道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战术?不管了,只要她还在我房里就行。我把碗里的汤喝下,过了没多久血渐渐染红裙裤。
我轻轻把眼角的眼泪拭去,不生出他是为他好,有这样的母亲注定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可是太子的唯一一个孩子,延华家世再好,也成了阶下囚。
丧子之痛、伤心、难过、愧疚、疼爱……
就在这种种情绪中,不给任何的喘息,黄袍在太子书房被搜出。
一朝太子一朝囚。
这就是皇宫。
七
豆烛摇曳,太子一身囚服,却依旧长身玉立,仿佛没有身份的转变,只是换了件衣服,“浮梦,好好活着。”
我面色沉静,与他倒下一杯酒:“好。”
既负了我,不是我死便是他死。如今大仇已报,我本该十分快乐的,放下这个男人,重新去寻得我的天地,可这几天我脑海中总是浮过孩子流走时,傲鹰坐在我的床头抱着我,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陪在我身边,渴了亲自给我倒水,饿了亲自给我拿糕点的模样。
我想到初进二皇子府时,他执着我的手描一张素描,只是可惜后来他再不描素描了,连拿狼毫的手亦很少动了。
我记得我刚回来时,他站在高楼上,好像在等一人的模样,想起他沉沉的说着傻瓜两字。
管家见我还在这,道:“姑娘,你为何还不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太子的侧妃妻妾们具已下牢,我是侍妾,本和小丫鬟们一样被分配到各个府邸为奴为妓,但太子安排了人,把我送走。
百足之虫尚死而不僵,何况一国太子。甚至太子入牢,不过是换一处应筹帷幄,那一切,用其他皇子的话说,便是太子党。除了傻子,皇宫里的任何一个皇子,都绝不会是一个女子可以左右生死的。
我知道我为何还不走?我在等他出牢,如果我没猜错,是揭竿而起。
然而我错了,皇宫的深谭远比我想象的深。女子左右不了一个皇子的命没错,我亦从未想过要他的命,一直以来要他的命的都是别的皇子!
管家再来找我时已经不是劝我走,而是劝我再去一趟牢里,“姑娘,这怕是太子爷最后的一面了。”
适时我正在喝茶,茶盏打翻,滚烫的茶水尽湿衣袂,烫的雪白肌肤通红:“你胡说!”
管家沉痛的直不起腰,只问我:“姑娘难道没发现,太子爷拿笔的手举不起来么?姑娘难道没发现那只臂膀正是爷被行刺受伤的臂膀。遇刺那天,姑娘也是在的啊!”
我道:“没错我是在,但那天刺客刺杀并未成功,太子的伤亦很快痊愈了!”
管家竟笑了一笑:“姑娘认为,皇宫里的刀只会是普通的刀?”
我想到曾经我见过的那个‘倾城’之毒,世间根本没有人听过的毒物,毒物这东西没有最毒,只看人心有多毒,“难道刀上有毒!”
“是!太子爷入得东宫后没多久,一日与姑娘共同作画时,忽感右臂疼痛,太医检查,不料是毒物,毒已入骨,再无药可解。爷知时日无多,她知道姑娘生性固执,怕你知道后不肯独活,便广纳侧妃侍妾,故意做出负心的模样来,为的就是让姑娘恨他,激起姑娘活下去的欲望。”
我到得牢房时,太子已不再是坐在我面前,长身玉立,仿佛没有身份的转变,只是换了件衣服了,他脸色苍白,躺在牢房里。
“二公子”,我轻轻唤他。
太子眼神迷蒙,神情恍惚,已是将死的最后一刻,竟如孩童一般,辗转间带了最原始的天真欢乐,“是浮梦罢?我记得初见浮梦,是在长安街上,一匹马突然蹿出,她的斗笠掉了,露出如莲一般素白美丽的脸,这是我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过的脸,虽身出泥潭浮世,却仍旧尽力保持初心,出淤泥而不染。”
八
太子一死,如灯长灭,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了,如今三皇子是长子,趋利避害在变化莫测的朝廷里更是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并未哭泣,而是重新回到花满楼。我占了花魁的位置近十年,我只要再占一会儿就好了,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花满楼里来了一个唤千杯的姑娘抢了花魁位,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可以入的三皇子府的机会,我一定不能放弃。
于是打算用钱买通。结果是千杯帮我。
得了领舞的机会,进府前我还要做一件事,便是把江枫杀了。
傲鹰死了,他一样得死,不止他,还有三皇子傲寒,还有天下所有人,都该死!
“姑娘要刺杀三皇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太子爷至始至终就是为了护你周全,如今你去送死,叫老奴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和太子爷交代?”管家跪在我面前拦,“输了便是技不如人,从来没有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宫里,人人都最义人人都最不义,姑娘放下罢,去关外重新开始,莫要辜负太子爷的一翻心愿!”
“放下!杀我夫君,毁我一生,令我误杀我孩儿,你让我放下!不可能!”我将他狠狠一踢,盛装华服下是涂满‘倾城’的利器。
三皇子府邸。
并蒂莲花,红衣红衫红袖舞动如飞,顷刻间,身转如璇子,腰弯如银蛇,眼魅如红狐,花瓣流转围绕,只令人眼花缭乱,只恨不多长两只眼睛,眼前莲花落下,露出一匕首以破竹之势直刺坐上之人。
民间曾传,三皇子傲寒乃是天上武将军转世,果然名不虚传,武艺高强,反应灵敏,被他一个翻身堪堪躲过。
府中侍卫军队暗卫齐出动。
刺杀皇子,我本只有这一个机会,可不知为何,三皇子傲寒突然向我走过来,我再一刀划过,一片墨黑衣袖落地,千杯被他锁在怀里。
看来他看上的是方才立于我身旁的新花魁。
千杯且惊且讶:“你居然能划下他的衣服,真真是个奇女子,如此人才,以后……”
她想说以后什么还未说完,无数利刃穿过我的身体。
我看着被男人紧紧护在怀里的女子,眼中倒映着一个人被无数利刃穿透的身体,只有惋惜没有丝毫害怕,这绝对不是个普通女子。
我想起一事,方才跳舞进来时,府中要严家排查,正查到我身上,我不知所措,抓紧袖下匕首,幸,正值千杯拉着三皇子过来:“浮梦,愣着做什么?舞马上就有开始了,还不快进去!”
当时以为是偶然,如今看来并不是。
别人看不到我藏的匕首,她和我共舞者,我出匕首时她如何会看不见。可她什么也没说。
看来,太子爷说三弟是还未遇见,等他日遇见了三弟也会像二哥一样,要实现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是对的,杀我夫君者必有人杀之,我败了,但天理循环报应不会败!
刀剑一出,我缓缓倒下。熙熙攘攘长安街上,斗笠掉落,我看见拥有绝世倾城的容姿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席墨袍,真如九天嫡仙,正是方才看的走神的二皇子傲鹰,天下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我羞红了脸,转身离开,连道谢亦忘了,从此往后,茶饭不思,只盼能与之一见,自此,浮生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