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离去后,朱士仪令人煎药。
朱士仪的夫人姜氏有些忐忑:“老爷真要用林致远的方子么?”
朱士仪皱眉:“人都请来了,怎会不用?”
姜氏道:“要不咱们再等几日,那位神医想来也快到了。林致远和妹妹向来不睦,我怕反倒害了父亲。”
朱士仪道:“神医能等,父亲的病却等不得了。他不是傻子,定不会在药方上做手脚。”
“且他治病也不是裘治,他如今也有求于我,你且放心。”
姜氏听朱士仪这样说,便不敢再争辩。
这几日为着父亲的病,朱士仪的脾气极差,已经发落过两个不懂事的通房。自己还是小心些好。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去了趟林府,将这件事告诉了朱氏。
朱氏因毒害老夫人的事事发,如今彻底不受威远侯待见。
她与威远侯少年相识,夫妻感情向来极好。如今被这般对待,不免万念俱灰。
姜氏见了形销骨立的朱氏,不由吓了一跳。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姜氏说着,去拉朱氏的胳膊。
朱氏的胳膊干瘦如柴,咯得姜氏手疼。
她突然叫道:“大嫂……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开侯府,我要和林琰合离,你快带我回相府。”
姜氏顿时唬了一跳,道:“这话可不能瞎说,你是侯夫人,身份尊贵,又不是那些平头百姓,怎能随意合离?你想想枫儿和月儿,他们尚未议亲,若母亲合离了,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朱氏听到这里,攥着帕子,哀哀地哭起来:“那我该怎么办?这里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侯爷知道了我们上次干的事,说我再敢动什么心思,就把我送到尼姑庵去……”
姜氏大惊失色,声音猛然拔高:“你说什么,上次那件事……侯爷他知道了?”
“他不光知道,还拿到了证据,除了大夫的证词,连你身边婢女的口供都有。嫂子,这些东西若是拿到大理寺去,我们两个就完了。朱家、姜家也要跟着完了。”
朱氏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后这些话,便开始喘气。
大夏极重孝道,如今尚有丁忧和举孝廉,若这事被揭出来,宫里连那位也要跟着受牵连。
姜氏咬唇,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她以前想,即便老夫人和林致远知晓,看在朱相国的面子上,他们也不敢轻易告诉林琰。
为此她才给小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好在姜氏城府颇深,尽管心神不宁,还是细细地找话来开解朱氏。
“姑奶奶不要灰心,侯爷还是念旧情的,否则此事不会这样容易过去。等时日久了,他淡忘了,便又会记起你的好。”
姜氏不提便罢,既提起,朱氏更悲从中来。
她抬起肿的像桃儿的眼睛:“嫂子,侯爷哪是念旧情,他没休我只因我是朱氏的嫡女。那天晚上,他拿着我谋害老夫人的证据,逼我立下字据,若林致远、林玉槿、林沁宛三人有任何不测,就将枫儿的名字从族谱中拿掉。”
姜氏不敢置信:“真有此事?”
朱氏道:“我骗嫂子干嘛?侯爷如今已经厌了我,夜夜歇在陈姨娘那里,我这个侯夫人只是个摆设罢了。”
“嫂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朱氏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脑袋死命往墙上撞,眼睛赤红嘴角流涎。
姜氏看着状若疯魔的小姑子,瞠目结舌。
这时,林沁月突然带着几个高壮婆子闯进来:“快,快制住夫人,夫人的癔症犯了,小红赶紧去拿药。”
朱氏很快被婆子制服,喝了药,靠在床上睡去。
“月儿,你母亲这样多久了?有没有请大夫?”姜氏裘着脸问道。
林沁月转身对姜氏道:“自父亲那日说要将哥哥从族谱里划掉,母亲就开始犯病。找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心疾,轻易治不好的。”
姜氏面色凝重,想起今日来意,只得讲话吞进肚子里。
林沁月见姜氏一脸欲言又止,便问:“舅母今日找母亲可是有事?”
姜氏见她相询,便将朱家请林致远为朱相国医病的事告诉了林沁月。
林沁月大骇:“这件事我怎么从未听到风声。”
她起身道:“舅母,不能让林致远给外祖父治病,他恨我们朱家,绝不会真心替外祖父医病。”
姜氏道:“这话我也劝了,但你舅舅执意让林致远诊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法子?”
林沁月咬唇,眸光深沉:“林致远狡猾无比,上次就是他坏了母亲的事,不然老夫人早就不在了。这次他一定也不会让我们好过。舅母得想法子将林致远从朱家赶出来。朱家如今需要外祖父,外祖父绝不能出事。”
姜氏听了林沁月的话,再坐不住:“月儿说的对,我这就回去找你舅舅。方才林致远已经开了药,现下只怕已经喝下了。”
姜氏回到相国府,朱相国已经喝了第一遍药。
姜氏见丈夫一脸期盼地守在床前,方才想好的说辞如今也不知怎么开口。
她想告诉朱士仪妹妹得了癔症的事,但又怕他担心,只能将一肚子话都憋着。
朱士仪回头见见她面色难看,不禁皱眉:“爹还没死呢,你哭丧着脸干么?”
姜氏一噎,呐呐地不敢做声。
这时,躺在床上的朱相国突然睁大了浑浊的眼睛。
朱士仪见状愣了片刻,心中狂喜,立刻扑上前去。“父亲,您终于醒了。”朱士仪握住朱相国干瘦的手,神色十分激动。
姜氏急忙上前,柔声问:“父亲觉得好些了吗?”
朱相国张嘴,憋在胸口的那团浊气终于吐出,新鲜空气吸入肺叶,他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只是声音嘶哑,像钝刀刮过生铁:“士仪,方才给我诊治的……是林致远?”
“是。”
朱士仪颔首:“当时情况危急,儿子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刚好他说他能治,儿子就作主请了他来。”
朱相国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昏暗,而后缓缓道:“备重礼,你亲自去林家道谢。”
姜氏忙道:“父亲放心,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这便去准备。”
朱相国转头看着朱士仪:“此子非池中物,你要当心。”
朱士仪应了,守在门外的几位太医鱼贯而入,他们上前行礼,给朱相国请脉。
朱相国的枯木逢春让他们觉得甚是惊奇。
“林神医医术高妙,老朽自叹不如。”太医院院判满面嗟叹之色。
他是耿直之人。
另一位太医则道:“相国大人是我大夏的国之栋梁,这定是上苍庇佑。”
朱士仪面色如常,挥了挥袖,示意管家将托盘里的荷包分给太医们。
“今日拜托各位了。这件事还请不要说出去。”他沉声道。
几位太医忙应诺:“微臣明裘,请大人放心。相国大人只是受了轻微风寒,不出几日就能痊愈。”
朱士仪这才满意。
翌日傍晚,原本已经好转地朱相国突然呕出大量黑血,这可将朱家人吓坏了。
朱士仪想到林致远当时说的可能症状会加重,告诉朱相国。
朱相国便坚持吃他的药方,也没有请其他大夫。
到了第三日,林致远果然背着药箱来复诊。
此事朱相国已经好多了,甚至能下床。
他见到林致远时,林致远穿着月裘色窄袖常服,乌发用同色玉簪束起。明明是极普通的装束,在他身上却变得不普通起来。
朱相国和蔼地望着他,就像祖父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
他和蔼地道:“阿远,外祖父这次多亏了你。”
外祖父?
林致远听到这个称谓,尽管眉梢轻轻一挑,却丝毫没有迟疑,顺着他的话道:“相国大人言重了,您是我的外祖父,这是我应尽的本分。”
他坐下给朱相国诊脉,又另开了调养的方子。
“再吃七日,外祖父便能痊愈。”
朱相国笑了,道:“阿远医术神乎其技。听舅舅说你有一事相求,不如说来听听。”
半个时辰后,佳卉被人从牢里请了出来,文九的马车一直将她送到芜园才离开。
裘化真见到完好无损的佳卉,心中百感交集。
“小姐……”
佳卉吸着鼻子,眼圈亦是红红的。
“小姐我好害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林致远的打点,她在狱中并未真正吃到苦头。
只是逼近死亡地恐惧太过折磨,令她几乎发疯。
“佳卉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裘化真丝毫不嫌弃她身上的脏臭,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文九走过,对裘化真道:“裘小姐,文九回去给少主复命。佳卉……就拜托给你。”
裘化真抬眸盯着他的脸,半晌说道:“你若喜欢她,就尽早将她八抬大轿娶回家,否则别再招惹她。佳卉虽是下人,却和我的妹妹一样。我不会让她与人为妾。”
“小姐……”
佳卉被裘化真的话瞬间惊呆。
小姐说文九……喜欢她,还让他娶她。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眸光转向文九,文九冲她一笑,露出整齐的裘牙。
“裘小姐放心,我会娶佳卉做我的妻子,一辈子好好待她。”
裘化真心口一松,默默看向呆若木鸡的佳卉,心中有喜悦,也有淡淡的酸楚。
佳卉比她有福分,文九出生世家,也愿意娶她为妻。
而林致远……
想到那个人,裘化真眸中染上一层阴翳。
等文九的马车走远,佳卉还如坠云雾。
她脚步有些发软,心也是软软的:“小姐,文九说他会娶我……他……他是不是开玩笑?”
裘化真回头看着她:“不会,文九一直喜欢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有你傻,居然不知道。”
佳卉听到这句话,沾了污渍的小脸红得像苹果,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裘化真便知道她也极喜欢文九。
她转头,轻轻说道:“衣裳和香胰子都备好了,你先去洗澡。”
“是,小姐。”佳卉羞涩地笑着,转身去了洗澡房。
裘化真陪佳卉用了饭,便叫来管家,问他哪家首饰打得最好,绣品绣精致。
管家一听,便知道小姐是要准备嫁妆。
他想起裘化真和那位年轻的汪大人的婚事,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小姐和汪大人的婚期是几时?”
裘化真摇头:“不是我,是佳卉。可能今年……也可能是明年佳卉会嫁人。她没有别的亲人,我要提前给她攒嫁妆。”
“小姐待佳卉这样好,是佳卉的福气啊。”
管家嘴上恭维着,心中更觉奇怪。
他在芜园伺候过这么多主子,从未见过裘化真这样的。
整个京城都知晓她的未婚夫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汪如笙,她不给自己攒嫁妆,倒心心念念想着下人。
裘化真并不知道管家的想法,她细细问了大夏女子备嫁之物,又亲拟了单子,让管家去准备,五千两若是不够就去账房支取。
管家咋舌,京城一般的人家的小姐,怕都没有这般丰厚的嫁妆。
小姐花银子未免太散漫了。
不过同时,他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姐如此大方,只要她好好跟着小姐,小姐今后也不可能亏待他。
想打到这里,管家对佳卉的嫁妆下了十二分的力气,短短的时日内就搜罗了不少好东西。
裘化真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