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汉宣帝这种认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对的。只是,治疗这个病症,实在不应该使用通货紧缩的药方。货币的作用不仅仅代表生产剩余,也代表其他资产。
例如,在没有创新的时代,货币也可以代表土地价值。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官家垄断了煮盐、采矿、冶铁、运输、酿酒等几乎所有创新行业,投资土地就是最安全、最保值、最有效的渠道。相对而言,最简单的产业创新都需要一点一滴地积累,吸纳货币也就需要相对较长的时间;土地是高价值资产,吸纳货币的速度、能力都远高于创新产业。如果货币不能流向高利润的创新产业,只有依靠土地才能转换为财富(也许是泡沫),就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货币投资于土地→土地成为吸纳货币的重要渠道→刺激货币进一步流向土地→土地兼并→货币再投资于土地无疑,在这个循环中谁拥有更多的货币,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土地。
通货紧缩使得每一个人手中的货币都升值,货币越值钱,农人的境遇就越悲惨。
通货紧缩也进一步强化了官家豪强的货币优势,这些人又非普通货币持有者,他们会连骗带抢地剥夺百姓土地。要知道,土地本不是普通商品,在农耕时代是绝大多数人维持生计的唯一本钱。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就会产生大规模流民,所以,无论汉宣帝多么节俭,也无论他多么努力,汉宣帝年间都是汉朝流民最多的时期之一。
当然,通货紧缩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小农的赋税负担陡然加重。皇权的经济基础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封建官僚集团,只有小农才能为皇帝提供赖以生存的税赋资源。所以,从刘邦、吕后开始,汉家皇帝从来不承认超过秩级的官僚可以超量占有土地。
不承认官家豪强抢占土地的另一层意思是:郡县户籍是给定的,税收不可能减少;豪强抢占土地,法律却不承认事实,豪强当然也就不用为这些土地缴纳赋税。
问:这些赋税从哪里出?
答:残存的自耕农要替流亡的农人纳税,包括逃亡人口的徭役。
宣帝年间,官府强令小农以货币缴纳赋税,而且只收足值的五铢钱。于是五铢钱经常被凿出几个缺口以盗铸货币,两枚破钱往往才能换得一枚完好的五铢钱。按《盐铁论》的估算,汉昭帝末年农人的赋税就已经高达50%,如果加上宣帝年间的通货紧缩,黎民百姓的赋税应该占所有收入的70%以上。
结果:辛苦劳作,不能保住性命;相反,只要把土地送给豪强,也就逃掉了国家的赋税和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