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几分钟想想,可以吗?”
凯文心想,只要拖下去,一定会有人出来作画。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亚伦看到绘画用具和会客室的墙壁,想起了医疗小组的会议,以及他同意以画壁画“美化医院”来换取白天离开病房机会的事。
亚伦打开白色颜料罐,爱德华兹问道:“草图呢?”
“什么草图?”
“噢,你开始作画之前,我必须先看看草图。”
“为什么?”
“确定它是否适合。”
亚伦眨了眨眼问:“适合什么?”
“这个画得赏心悦目,而不是你在自己房间墙上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是想说,我要事先让你们知道我准备画什么,得到批准后才可以画吗?”
爱德华兹点点头。
“这不就是艺术审查嘛!”亚伦大吼道。
两个正在擦地的看守转过头来望着他们。
“这是州里的财产,”爱德华兹温和地说,“委托你画壁画,我得对画在墙上的东西负责。比如,墙上不可以画人物肖像。”
“不能画人?”亚伦感到很失望,但不准备告诉爱德华兹,他只会画人物和肖像。
“医院担心你会以真人作模特儿画在墙上,这样会侵犯他人的权利。画点美丽的风景吧!”
这家伙是不是也不让拉斐尔画人物和肖像?遗憾之余,亚伦决定让汤姆来完成这项工作。
“有纸笔吗?”亚伦问。
爱德华兹递给他一个素描本。
亚伦坐在一张桌子前信手抹了几笔,然后开始画自己“从未”画过的风景画,他觉得汤姆一定会因为好奇而站到光圈下。他一边画一边吹着口哨,希望爱德华兹不会发现他是吹给躲在黑暗中的自己人听的。
离开光圈前,他在纸上写道:在3号病房的墙上画一幅“漂亮的风景画”,大约10英尺高、5英尺长。
汤姆毫无准备地站到了光圈下。他迅速地瞟了一眼手上的铅笔和素描本上的留言,认出了亚伦的笔迹。至少这一次亚伦有意识地留下了线索,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需要做什么。
这道墙有5英尺长、10英尺高。
他迅速地在素描本上画了一个耸立在岩石上的灯塔,背景是浪涛滚滚的大海和自由飞翔的海鸥。他的心随着画笔一同展翅高飞。
“这就对了。”爱德华兹说。
汤姆调好颜料,开始作画。
在随后的3天里,爱德华兹每天早晨8点半来接凯文、亚伦或者菲利普,但最后作画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汤姆。汤姆一直画到上午11点,然后去签到,回房间和吃午饭。爱德华兹会在下午1点再来接他去画画,一直到下午3点。
灯塔画好后,汤姆又在树枝上画了两只4英尺高的猫头鹰,在背景里加上了一个小小的月亮。整个画面色调柔和,以棕色和黄褐色为基调。
在对面的墙上,他画了一幅高12英尺、宽35英尺,以黄色和棕色为基调的风景画,令整个房间充满了秋天的色调。画面中,斜顶的谷仓前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是一条泥泞的小路,路的两旁是一排排的松树,野鸭则在池水上翱翔。
3号病房的入口在他的装饰下展现出一种幻象,让过往的人觉得自己穿过的不是一道门,而是乡野间的一座拱桥。他还在墙的顶端画了一个黑灰色的木头谷仓,令两幅壁画形成了一个连贯的画面。
每当他走进会客室时,患者们都会微笑着向他招手。
“嘿!艺术家,现在这儿看起来真美!”
“加油,画家!这让人觉得像是走进了外面的树林。”
有一次汤姆消失了一会儿,但手中还握着画笔。当他再度站到光圈下时,却发现那幅画着灯塔的壁画被人涂改了,一小片海浪的浪花被人用水溶液抹去了。他用水去冲刷时,看到一个用油彩画的拳头和一个伸出的中指。他明白这个意思是“去你的”,而且认出那是亚伦的笔法。
汤姆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看见后,立即怒冲冲地用油彩去涂掉那个拳头。亚伦篡改自己的作品令他非常气愤。他想向阿瑟抱怨,但仔细一想便明白了亚伦的用意。等到他们死了或是离开了这个地方,医院一定会把他画的壁画清理掉,那时他们就会发现这个手势。这个手势就是壁画作者对利玛医院的管理者做出的最后抗议。
汤姆赞同他的做法。几天后,他从爱德华兹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当局对他的作品十分满意,因而希望他在两道安全门之间的走廊上再画一幅壁画。那条走廊是大楼入口的一个通道,长101英尺、高12英尺,如果画上壁画,将是世界上最长的室内壁画之一。
汤姆决定用棕色、橙色和黄色作为基调。他每天都去作画,沉浸在静谧的时间和大自然之中。
每天早上和下午他都会被带到门前,门通电后便会自动开启让他进去。这对于他有极大的诱惑力,仿佛他们已准许他穿过第二道门走出去。当然,这只是他的想象。他推着装满绘画工具的手推车,拖着梯子和搭架的材料穿过通道后,大门就会在他身后关上,将他禁闭在精神病院和自由世界之间。
这正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
大门的两边挤满了人,里面是囚犯,外面是来访者。他们都在看着他作画。
第三天,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地板上有个东西向他滚来,原来是一罐百事可乐。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患者正在向他招手。
“好好画,艺术家!”
接着又有一罐东西向他滚过来,还有人从地板上滑过来一包薄荷凉烟。他把烟放进口袋,向那人挥了挥手。看到这些精神异常的朋友都欣赏自己的作品,他很开心。
每天下午结束工作,放下画具后,汤姆就会疲惫不堪地离开光圈。
亚伦随后就会出现,回到病房去梳洗,再抽一根在口袋里发现的烟。然后,他会去活动室坐下来写东西,直到熄灯。
这根本不是看守们希望看到的情景。
看守的再次投诉令戈尔曼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向亚伦抱怨说,长时间写作于治疗不利。“我同意你写作,但不是让你去写一本书。”
亚伦考虑了片刻,决定采取下一步行动。“戈尔曼先生,”他说,“你‘知道’我在写书,也知道我和‘谁’合作。你是打算破坏新闻自由,还是言论自由?”
“不是这样的,”戈尔曼赶紧回应,“你可以写你的书,但别花那么多时间。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写东西的时候,你别再瞪着看守了。”
“不允许我们在自己房间里写,非得到活动室去拿着铅笔写。他们就坐在我身旁的办公桌前,我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我有什么办法?”
“比利,你让这儿的人都变得神经质了。”
亚伦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说怎么办?你知道我不应当受到严密的监控,但我竟然在这儿住了将近6个月。‘你’知道我不该来这里,‘林德纳医生’也同样知道。你们就是不愿承认罢了。”
“好吧!好吧!”他说,“你‘不该’来5/7号病房。”
亚伦强忍住笑意。他知道那些看守又要为他的事准备罢工了。
在接下来的一周,他被转到了开放病房。
亚伦走进他在6号病房里的新房间。他看见窗户上钉着铁条,但没有纱窗。他望了一下两层楼下面的院子,惊讶地张大了嘴:“看啊!下面有只动物!”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连鹿都没见过?”
亚伦四下寻找:“谁在说话?”
那声音道:“是我,在另一个房间。”
亚伦跑到角落里,看见一个非洲裔美国人正在做俯卧撑。
“怎么啦?”那人说。
“我是刚搬来的。”亚伦道。
“嗨,我是扎克·格林(ZackGreen)。”
“那下面有只鹿!”
“是啊,那边还有一只!我到这儿也不过1个星期左右,但看见过。那边还有1只鹅和1窝兔子。它们现在都躲起来了,等太阳下山,它们就会跑到院子里。”
亚伦打开窗户,扔下去一个小圆面包。那只鹿嚼着面包,抬起头来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望着他。
“它有名字吗?”亚伦问。
“我怎么知道?”
“我叫它苏茜吧。”亚伦说。当苏茜自由自在地跑开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他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喊道:“上帝啊,真希望能像它一样自由地跑动。”
“又没人拦着你。”
“你说什么?”
“6号病房是半开放的。你可以到大厅去,签个名还可以到院子去活动,绕着楼跑都没问题。他们还鼓励我们运动呢。”
亚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可以自由出入这个病房?”
“随时都行。”
亚伦小心翼翼地走到走廊上,左顾右盼,紧张得心跳都加快了。被囚禁了这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后来,他发现自己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但是他没有,因为周围都是散步的人。他不停地走着。流汗的感觉真好。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他先是漫步,然后变成小跑,最后绕着大楼奔跑起来。他的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风吹拂着他的头发,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感到泪水流淌到了脸上,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开心地甩着头,享受着这久违的自由。
突然,他听到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白痴,你还被关在监狱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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