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嗓音令陆呦鸣心头微动,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经过几次相处,透着那层微不足道的阻碍,陆呦鸣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地想象出男人的身姿和面容,想来是不见半分喜色的严肃冷清,可不冻得在场宾客不敢多嘴了吗?
这般傲然睥睨的气势,怕是好好提醒了来客中的某些趋炎附势之辈,这侯府的荣华虽败在现今的侯爷之手,却是得了个皇帝看重的好儿子,未来前程可期,莫不要随意得罪了才好。
众人纷纷客套起来,冷言冷语系数不见,围绕耳边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语。
陆呦鸣朝荣娘子望去,果见对方一脸懊悔之色,全然不是刚刚满脸倔强不服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人心如是,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只是若是居烛尘不靠自己的能力挣脱泥沼,怕是早被奚落得猪狗不如了。
虚闹了半晌,陆呦鸣被几位新认识的小娘子拉住灌了几杯果酒,顿觉酒气上涌,不得不起身告罪,自去宾客休息的房间醒酒更衣。因来侯府之地,她便只带了东乔一人,又有打杂的小丫头帮忙背好了包裹,里面自有备好的新衣钗环,另有醒神药丸若干。
东乔作为顶级妆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陆呦鸣重新收拾得利利落落。服下解酒药,擦干虚汗换上新衣衫,陆呦鸣总算觉得舒服了些。正欲重新归席,突有自称侯夫人身边服侍的婢女拦住去路,只说夫人邀请县主前去后院一叙。
陆呦鸣听得莫名其妙,她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侯夫人素味平生,这般冒昧求见,着实令她丈二摸不着头脑。
只是再追问那婢女,却又一问三不知,说不清个所以然。
好在路过的管家娘子证实了婢女的身份,陆呦鸣踌躇片刻,还是决定遵循强烈的好奇心,跟过去瞧瞧再说。
既然素不相识,想来那位避世的侯夫人没什么必要迫害自己。
离开新园,跨过栏桥,从卵石小道拐入一座偏僻小院,屋宇朴素,唯有院落宽阔,却不见草木葱茏,鲜花点缀,空荡荡的场地上唯有刺目的日光洒落金辉,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颓废与沉寂。
只看环境便可知此地距离喜好奢华热闹的昌勇侯居所十万八千里之远,陆呦鸣不由心中叹息。好在虽是礼佛的方外之人,侯夫人到底没将嫡妻居住的地方改造成无欲无求的佛堂清院,侍奉的仆役数量固然算不上如云,倒也勉勉强强支撑起整个院落的运作。
一踏进院门,便觉四周隐约几缕檀香绕鼻,自有安神静心的功效,陆呦鸣整个人瞬间放松了下来。
引路的婢女将陆呦鸣主仆带至帘门外,相隔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陆呦鸣不由猜测着内室的侯夫人会是如何一个状态——
心如死灰无悲无喜的活死人样?又或是愤恨不休的怨妇模样?再或者沦为后宅争斗的傀儡,残害各种可能破坏利益的无辜之人,渐渐失去做人的本心。
大抵后宅之中过得不如意的正室,多是这般无二。最悲观的时候陆呦鸣甚至想过,自己若被陆宣智强迫嫁给讨厌的男人,定会四处寻找乐子,万不可陷入后宅深渊中,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沌日子。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粗暴地将门帘掀开,趁着陆呦鸣闪神之际,将她一把拉进了房间。
东乔尚未反应过来,正欲高声尖叫,就被引路的婢女捂住了嘴巴,挟持着身子同样没入了门内。
惊慌失措间,俩人好不容易平息下剧烈的心跳,方才看清内室的模样。
却见华丽的贵妃红木软塌上,有一三十来岁的半老徐娘,面容素净,未施脂粉,高髻不簪钗钏,仅饰一顶金翠装饰的莲花冠。她身着简单便利的戎装短打,正用棉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上的刀刃,银光熠熠,透出危险的暗芒。
听见声响,女人随意地抬起了头颅,手中动作不停地下令道:
“莫要惊扰了贵客,精忠,报国,你二人还不放手。”
“是。”
禁锢在身的力道松开,陆呦鸣与东乔方能自由行动。东乔惊魂未定,加之脾气暴躁,不由脱口骂道:
“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果然是乱营之家,上上下下每一个正经人!”
东乔的怒骂不过惹来女人漫不经心的一瞥,其中隐含的犀利却让小辣椒般火爆的她瞬间闭紧了嘴巴。随后恼羞成怒,躲在了陆呦鸣后面,期待着自家娘子为己报仇。
陆呦鸣顿觉啼笑皆非,只得开口道:
“夫人请我过来,不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