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湖中之后,还需要招多些人马过来么?”李江东问道。
杨开道:“不必了。”看了左右无人,低声道,“你一会儿出去,顺便告诉秦传宗,武昌城里文人、商客都不少,逢上轮歇,多来城里转转。”
李江东应道:“是。”
应命以后,瞧见院中人来人往,他忍不住道:“将军府里来往人杂,要不要小人再派些兄弟过来补充扈从?”
杨开带在身边的亲兵百人,无一应城守卫战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用来自保,已经足够了。再说,人在屋檐下,若是真有危险,即便他把带来的八百人全部留在身边,也没用。
他一笑,道:“不用了。”
李江东躬身要走,杨开想了想又把他叫回,沉吟片刻,道:
“近日武昌以东或许会有战事,我军没准儿要上战场,你回营早做准备。”
府门外车马喧哗,又来了一拨客人。
领头的是个小众义军的掌盘,名叫霍山,和杨太岁昔日关系不错,去年滁州之战后被打散的,后来自己扯了大旗。
大老远就嚷嚷着:
“可是杨小哥儿来了?哪儿呢?在哪儿呢?好些日子没见,韩当家和曹当家他们呢?想死俺们了。”
杨开含笑招呼,拍了拍李江东的手臂,道:
“你去吧,记住,万事小心。营中若有找你来往的,要客气敷衍。”
李江东恭声应是,他是官卒把总出身,军中规矩十分熟悉,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带着手下离开。
杨开迎来送往,一番喧闹,到暮色深沉,方才渐渐安歇。
最后一个来客,是周文综的人,不用说,也是请他赴宴的。周文综十有八九代表的是贺锦,不能轻易推辞,杨开爽快答应。
稍作沐浴,换件干净衣服,临走前,突然想起亲兵跟他说过,贺锦送了个女子过来。
今日午时相见第一时间就是问起男女之事,怕周文综见着了又要问起,人都没见过不好回答,当即转回堂上,命亲兵去带来观看。
不多时,窸窣脚步声响,亲兵将她领到。
杨开拿眼一看,微微发怔,倒似在哪里见过。
见她珠翠盛饰甚是高贵,着件青柳色的衣裙,外面还穿了件貂裘缝制的袄子,高高的发髻堆在脑后,发髻上横插了一根墨玉长簪。一进门,带进来一股熟透的暗香。
她裙子甚长,曳地尺余;裙腰收拢,衬得身材娇纤而饱满,她走进来,冷冷淡淡地朝杨开福了一福,道:“贱妾顾赵氏,见过将军大人。”
这等妆扮、作态,不似歌姬婢女,倒如贵妇人一般了。
她手指纤细,福身时放在腰边,杨开瞧见,从袖子中露出个绿莹莹的玉佩,记忆里找到来处,恍然醒悟,心知误会。
他慌忙跃起,还礼不迭,道:“不知娘子来,失礼失礼。我亲兵传话不清,娘子千万莫怪。”
从顾赵氏来,到现在,几近一天时间了。
杨开不上心的人,亲兵招呼也不上心,午间用饭也没叫她,晚膳时也把她忘了,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必要是没有贺锦的严令,早转头走了。
此时听杨开解释,越发恼怒,握紧了粉拳,恨得咬碎了银牙,冷冰冰道:“将军事情多,贱妾多等会儿,不打紧。”
才提醒李江东万事小心,不料转过头,自己就惹下麻烦。看她神色不善,杨开叫苦不迭。
才入武昌,诸事顺利,他不愿惹上个煽风点火的主儿。她既然昨夜有资格出席酒宴,可见身份不低。一边寻思补救,杨开一边走下堂来,伸手请她入座。
“末将能有甚事,左右一些客人来访,娘子亲来,亲兵传报有误,实在不知,……不说了,不说了,千错万错在我,快请坐,快请坐。”
顾赵氏道:“贱妾负罪之身,不敢坐。”说着,往堂外看去。
杨开察言观色,忙挥手退下亲兵,道:“娘子来,可是有甚事么?”
顾赵氏咬了咬牙,又福了一福,道:“昨夜酒宴,贱妾失礼冒犯了将军,今天来,只为求将军见谅。”
贺锦的原话,叫她拜倒求罪,要说杨开将军的身份,加上掌控湖中的势力,比她夫君高得多,她一个女子,跪一跪无妨。
只是,她年过三十,又是向来伺候楚王的,育有一个女子,今年都已十五岁,杨开才多大?又不是皇帝,她实在跪不下去。
杨开心知是贺锦为显广阔胸襟,表明却故作愕然,道:“昨夜酒宴?娘子有何失礼?”
顾赵氏满脸通红,忍了忍,待要开口,杨开哈哈一笑,替她开解,道:
“贺掌盘真的是,凭娘子的身份,我巴结还来不及,真有失礼,也是把我当作自己人看,我求之不得呢。”
有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言侯、陈遇主两个擅马屁的下属经常在耳边说话,杨开说好听话的功力长进不少。
顾赵氏不领他的情,干巴巴地道:“是贱妾失礼在先,只求将军原谅。”
杨开甚感无趣,道:“我昨夜实在醉了,真记不得。娘子放心,纵有失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顾赵氏道:“将军大人有大量,得将军原谅,贱妾如释重负。备了些赔罪礼,请将军笑纳。”
说罢,拍了拍手,两个在外冻得唇青脸白的小厮进来,抬了两束丝绸、一个箱子。
杨开无可奈何,只得收下,给上来帮忙收拾的亲兵使个眼色,出去准备回礼。
顾赵氏看在眼里,却不想给他机会,礼物放好,便要福身告辞。
杨开没法儿拦,没奈何,只好送出,问道:
“不知娘子府上何处?我这里有些湖中承天都司府豪门中掠来的珠宝首饰,甚是不错的,回头让人给娘子送上。”
顾赵氏道:“不敢劳动将军,天色晚了,将军请回吧。”
她的轿子停放院子内侧,有人抬出,她瞅也不再瞅杨开一眼,自顾上去。
帘幕才放下,她腹中饥饿,不合时宜地连连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也不知轿外的杨开听到没有。
她又羞又恼,想到杨开的不给面子,不接见,不给饭吃不说,还让亲兵把她领入了卧房。
杨开的卧房向来只摆兵书、地图,不好旁人打扰,这个亲兵知道,怎奈昨夜那婢女惶恐不安间,衣物那些也没有收拾。
到底谁才无礼?
把她顾赵氏当作甚么人了!
隐约猜到杨开确实误会,恼怒上头,她管不得许多,委屈起来,顿时眼圈儿一红,泪水止不住地滴落。
她的啜泣声传出轿外,杨开知道,这个仇人结定了,却也无计可施。
一直送她出了府门,当初通传的亲兵晓得惹祸,缩头缩脑的不敢说话。
杨开不会迁怒他人,要说那亲兵回报的也没错,只怪自己想差。
夜色渐至,轿子慢慢隐入夜中。
惹祸亲兵鼓足勇气,道:“将军,小人甘愿领罚。”
杨开知他不安,笑骂道:“莫说是你,本将军这次竟也让这小娘们摆了一道,你带几个人偷偷跟上去,莫要被她发现,看她住在哪里,当是将功补过了。”
“顾赵氏,夫家姓赵?”
“叫秦传宗去打听打听,看她原来是楚王府上的什么人,左金王手下哪个将军有关系,有甚职务。”
既然错误已经犯下,弥补不了,那就等待结果,杨开拿得起,放得下,不再去想。
径直带了卢千牛,上马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