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拴常努力地笑了笑说:“不当矿工,咱家拿啥盖房子?不当矿工,家家和欣欣咋能长大?欣欣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没有白疼她……咳咳……”
“煤矿就不给你们配口罩?他们的心也忒黑了……”张欣然妈妈埋怨道。
“口罩没用,得配防尘面具。不过,配了防尘面具也基本没用,当天就被粉尘堵塞了,一堵塞也就报废了,矿上为了省钱就让大家自己买口罩。井里又潮又热,口罩根本就戴不住……”张拴常不想再说井下的事情了,他稍稍顿了顿说,“我给你说说出井以后的事情吧,出井了就轻松了,就又能看到夕阳和大地,花草、虫子和树木了。听吗?”
张欣然妈妈一时哽咽,她坐在另一头的炕头使劲地点了点头,煤油灯作证,一滴泪水掉了下来。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就出井了,我们重返地面可以看到阳光了。在荒无人烟的山沟沟里,从地下几百米的井里回到地面时,每个人脸上都沾了厚厚的煤尘,除了红色的嘴唇和白眼仁外,脸、脖子、手、甚至指甲缝里都是黑的。劳动中,矿工断手断脚的甚至遇到矿难的事,让每个人心里都很害怕,点名后要是整个班组的人都齐全,胳膊腿都完好,大家心里也就高兴,一个组的矿工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谁也不愿意看到老乡出啥意外。”张拴常说,“升井后,大家就在澡堂里点上烟,跟神仙一样舒服舒服地抽上几支,然后,泡在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洗上个热水澡,那是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
说到这里,张拴常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把身上的煤尘洗完后,我们都会发现皮肤越来越苍白,这是因为长期见不到阳光的缘故。泡完澡后,我就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宿舍。这时心情会很好,因为这时我才知道平平安安过了一天,我也能想到,我又给家里多挣了45块钱,家家和欣欣又长大了一天。”张拴常说。
“我们的宿舍在活动板房里,上下铺,六至八个人一个房间。宿舍有电视但没有信号,是聋子耳朵——样子货。到了晚上矿工们就在一起打扑克,有时,我和咱村的那几个人玩,有时也和外地的矿工玩,大家出门在外情况都差不多,家里也都很穷,我们打扑克时也赢钱,但玩得特别小。每个矿工都有一家老小,都是家里穷得实在没办法,才出来当矿工的。我们怎么忍心把彼此的钱赢光?”张拴常说,“从澡堂出来到第二天早上穿上工作服之前,这段时间最舒服……”
张欣然妈妈说:“那哪里比得上我在家舒服?我就是干干农活,去山下挑点水,每天都能晒到太阳,每天都能看到这一道道山梁,看着漫山遍野的山绿了又黄了,黄了又绿了,家家和欣欣在小时候都知道,等这山全部变黄了你也就快回来了,他们就有糖吃,有新衣服新书包了。可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遭着这么大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