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鹏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终于开口唤了一声,道:“阿三。”
阿三并不应他,仍旧锲而不舍地对着他喊道:“放我出去!”
丕鹏民也不回他这话,只自顾自地说道:“本官年轻时曾有一友人,是个西岐人,性子豪爽,还有一腔热血。”
阿三心想,这同我有什么关系,然后又喊,“快点!我还得回家照顾我娘呢!”
丕鹏民不理会,仍旧自言自语,甚至还走到了一旁的,先前那两狱卒坐过的桌边坐下,一面接着说,“那小子有趣得很,明明只会抓耗子套山羊,却说自己以后要当大将军,让西岐不再受外敌侵扰,让这边境小城也能有如王都那般安宁。”
说着,丕鹏民好似又看见了那坐在东陵与西岐边境一处高地上的那个少年,一身深褐色的皮肤在光照下还黝黝地发亮,如同他那眼中的光一般,他说,“到时候我们两城的人想去哪个城就去哪个城,今夜想睡在哪儿便睡在哪儿,嘿嘿。”
“喂,丕鹏民,我说放我出去。”阿三又喊了一遍,见那人仍旧坐在桌边自言自语,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样子,比那也扭过头去,捂上耳朵告诉他自己不听。
可这捂耳之举着实没什么用处,那人的话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来。
“那小子也傻得很,这将军,本就打仗又挑事之人,而这边境之地,又本就该受着外敌。”
“他便是当上了将军又如何,只要王都京里头那些个人野心不灭,贪念不消,又谈何安宁。”
说着,丕鹏民又想起那一日,两人仍旧站在当初那处高地之上,看着左右不过几千里的两国城池,许久,那人声音沉沉道:“狄戎那处又到了冬季,还是你们东陵好啊,这国之强大,都不必担忧外敌。”
而那时的他年纪尚轻,又不曾有如那人般,在沙场摸打滚爬的经历,听到那人说这话,还很是无知地道了句,“那你便来我东陵好了,带着阿琴一齐。”
那人听他这话却笑了,里头透着一丝无奈与无法,并不回答,只说了句旁的,他道:“有件事却是难为你,我要远行一段日子,还得托你帮我看着她一些,还有……她腹中,我的孩子。”
丕鹏民想着,又独自笑了笑,让一东陵边城的小官去帮他看顾那在西岐边城的妇人,这话那人也真说得出口。
丕鹏民渐渐淡下笑来,看向阿三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喃喃自语道:“现如今却一点都不像了。”
阿三斜眼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虽又一次看向自己,但好像还是自言自语的模样,便又别开眼,无理取闹地只嚷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丕鹏民便在在这一阵阵如同念咒般的嚷嚷中,好似随意问了句,“你可知道你父亲。”
“我要……”仍旧还想着嚷嚷的阿三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后面的声儿一下顿住,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很是不屑地道:“不就一个丢下妻儿不顾,叫他那一对孤儿寡母整日受人欺辱也不回来看一眼的混账么。”
丕鹏民闻言并不说赞同却也没反驳,只犹自说道:“我那朋友后来爱上了一个姑娘,也是个西岐女子,我曾有幸见过一回,那姑娘确实美丽。”
阿三撇撇嘴,好似忽而明白了丕鹏民在说什么,便紧紧咬着牙不说话。而丕鹏民仍旧那般静静地看着他,接着说道:“他对那姑娘甚好,对着那姑娘时从不敢大声,像是怕吓着人家一般。”
“我曾答应过她要帮着他好好照顾那姑娘。”丕鹏民话到此处顿了顿,而后又道:“可现如今,我却让一个混账东西狠狠伤了他心爱的姑娘。”
不知可是因着失望至极,这是丕鹏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开口骂他,阿三仍旧死死咬着牙,垂头看不清神情。
“他心爱的姑娘病重,那个混账东西却仍叫他心爱的姑娘整日忧心记挂,现如今还不知悔改。”
这话像是一下刺进了阿三心里头,他忽地抬头,满脸泪痕地冲着他大喊,“我若不叫她记挂着我,她就要走了啊!她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丕鹏民看着他终于将这自他娘病倒起忍下的不安与委屈喊了出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也不说话,便就这么与他一同坐着,静等他好好发泄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