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偃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被雪水浸得湿透的袖袂,拉近炭炉边烘烤,“这些话温姬先前已经对我说过一遍,左右都对的上,只是她当日未曾为姑母接生,不知道孩子男女罢了,何况她有子女在,才不敢隐瞒,都吐得干干净净。”
“既然如此……”霍去病微微眯了眯眼,“若是如你所说,温妗既然对温妤道当日所生的是个女儿,又早早地死了,关于阿皎的半分消息都没有透露,那么也不足为惧。”
温妗瞒下阿皎的事情,不过也是为了保下自己及全家的性命,若是真的说出她将阿皎卖了的事情,恐怕乐馆背后的势力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今,陈偃是可信的。
否则不必多此一举,叫他专程来听听温妗的话,以便决断。
他是真心待阿皎好,甚至连将真相告知阿皎的念头都没有。
陈偃烘烤袖袂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来,“你的意思是……”
霍去病干脆而冷静地道:“一了百了。”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温妗不能留。
她留下,始终是对阿皎的威胁和祸患。
“纵然匈奴败退,漠南再无王庭,但西南夷已经成为陛下新的征伐目标,何况陛下有意以我制衡卫氏,朝堂、军中,陛下都不会轻易放我离开。”霍去病右手轻轻握拳,可以听见指骨清脆的咯啦作响之声,“我若是走了,你觉得他们不会起疑?”
“我倒是未曾想到这一点。”陈偃略略点了点头,面前之人,是陛下亲封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不论是在朝堂,还是三军之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大好年纪,大好前程,如何看着也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自愿脱离这权力中心,放逐边塞的人。他的眉眼之间有春波般的流光微微一转,“原来冠军侯亦是觉得,前程比之阿皎的安危,要重要得多了么?”
霍去病的眉间云淡风轻,似是不曾听见他言语中的讽意,“阿皎曾经是江湖中人,想来你也看得出来。她生长于长生宗,为师门所苦,九死一生之后才脱离师门,以白驹之名迈入长安。如今长生宗落入了她那个疯子师兄手中,将掌门长老剥皮萱草,以泄私愤,几乎要将门派全灭,与她交好的师兄师姐正与之周旋,自然,那位正在医馆休养的师姐你是见过的。”
他瞥了陈偃一眼,见他神色了然,便知他已经见过在医馆待产的冯曦,继续道:“阿皎勇决而重情,她昔日能自己跳下百丈高崖,今日想来也能舍下旁的东西,回去襄助师兄师姐一臂之力。她的身世想来只要你我用心,是能瞒得好好的,但她若是离了长安,与那疯子恶斗,你我的手便是伸得再长,又岂能护得她的周全?”
陈偃倒是不曾想到竟然是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此说来,竟然还是将阿皎放在眼皮子底下来得妥当,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也是,既然你我守口如瓶,除了温妗,那这便是一个永久的秘密,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霍去病将手中的茶盏一搁,“如此,便有劳昭平君了。”
天色自本来的暗沉里,微微透出一丝亮黄,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在夜色里泛着冰凉而明澈的雪光。
有夜风吹进未曾扣严的绮窗之中,钻进了楹间的半卷着的帘幕,其下坠着的壁组碰撞着,和着细细的夜风,似乎是有人在低低地啜泣。
平阳长公主在这样的声响中惊醒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来,似是从沉沉的梦魇之中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