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她从一个马厩的杂草堆中醒来。
身旁放着一个木盒,里面盛着的是她爹娘的骨灰。
只是一个四方的盒子,甚至没有上漆,没有打蜡,没有花纹,黄白色的边角上,还有粗糙刺手的毛边。
半月前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烧得她心里发寒。
她拘礼拜了三拜,而后环顾四周,这里甚至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小木屋都不如。
但是她只想离开那里,离开那个充满堕落与黑暗的地方。
身边的马打了个响鼻,她低头拨开冰冷刺骨的水面,从水桶里捞起一只马刷,用马刷刷过它们的皮毛。
这是一家远走异国城邦的商户,近年来的收成并不好。
航海业的崛起,注定内陆走商的衰弱。
对于此道,她有着卓绝的敏锐触觉,心里打着自己的谱。
当然,若不是这户人家实在没什么钱,也不会找上她当刷马工。
她深知如此,所以对待户主看她的眼神,她总是避让了去。
马厩里的马粪味,头发里的杂草,脸上擦不去的黑斑,便是她留给户主的印象。
以至于让那个户主有些错乱,当初在街上看见她时,可不是长成这副模样。
处理完早晨的工作后,她推动那个板车,搂好上面的帆布,推着走上大街。
她的脖子上还吊着一个钱袋子,往生堂没有收她的钱。
但是她没认账,只说了句欠着。
用这一袋摩拉,她堪堪过活了半个月时间。
一天一顿,能少吃就不吃,捱得过去的话,只是闻闻纸袋子里的香味,便能熬过一夜。
“咳...咳咳...!!”她很是严重地咳嗽了几声,像是要咳出自己的脾肺,惹来路人的侧目。
在看到她的扮相后,纷纷捂着口鼻躲闪到一边,眼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她不在乎,她推着车走进一个小巷,敲响了一个小门。
推开门来,风带来一阵猛烈的香。
“咕咕咕...”她的小腹不可抑制地痛呼。
打开门的是一个老妪,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淡漠道:“等着。”
门又被重重地关上,再打开的时候,老妪提着一个篮子走了出来。
“这是今日份的,还是那个价钱。”
她从钱袋子里掏出摩拉,递给了老妪,不知为何,犹豫后说道:“近日天寒,摩拉肉夹馍卖得好卖得也快,可以加量提价...”
老妪那萎缩的眼睑下,依然是那淡漠的目光,尖酸道:“嚯,你很会做生意嘛...进价就是这个数,你卖多少我不管。”
她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老妪往地上啐了一口,将门砰地关上,口中骂了一句:“赚死钱的。”
她的脸色一变,咬咬牙,推着板车就要走。
没想到门又推开,老妪将一个温热的纸袋塞进了她手里,说道:“吃了吧,别饿死在大街上。”
她拿着纸袋,鼻尖已经嗅到了香气,在小腹里翻涌的时候,轻声道了句谢。
她知道老妪赚点钱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的时候,谁还仅存那点善心,就显得弥足珍贵。
板车的咕噜吱嘎吱嘎,开始朝前迈进。
她来到一处水边,揽起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捧起冰冷彻骨的水,抹了一把脸,尽量让自己整洁干净些。
这样才好卖货。
她张着五指,将发间的杂草捋下,一把一把,她无意间抬头,看着街边一栋房子的二楼。
在那里,有一位女孩同样在梳头,她手里的梳子有着好看的花纹,青丝如瀑,随风飘散。
她愣愣的看着,又垂首看了看自己长满冻疮的双手,青紫红肿,让人发笑。
她苦涩一笑,猝不及防地与那女孩对视一眼,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从水边站起。
只不过这一次,板车的绳子勒得她心口发疼,头脸火辣辣地痛,赤足上的的血口子无处可逃。
她拉着板车,一步步走到港口边。
清早的号子早早吹响,聚集了不少上工的船夫和船员。
有不少同行早早占据了位置,她不一样,她会推着板车,从这头走到另一头。
很快,会卖出第一个,第二个,这些是熟客。
她会观察人的神态,吃了早饭和没吃早饭是区别很明显,若是那人揣着兜咽口水,她就拿起手里的纸袋咬上一口。
已经饿了不知道多久的她吃上一口新鲜的摩拉肉夹馍,那副模样,就是最好的招牌。
有付钱的,偶尔也会碰上赖账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轻轻用脚尖点地,冻疮和伤口的疼痛猛地直蹿心扉,就能立刻从眼里挤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