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约见,顾清枳兴尽而返,虽则九安性子出人意料的沉静温和,但他那身段与唱腔的确叫她视听皆是心满意足。
以至于此后在临安府游玩的时日里,她竟然还断断续续与这位青衣保持着联系。
“这倒是难得。”慕瑾祯不免有些惊讶,妻子性子骄矜,因为自己擅长,因此在琴、曲、画、诗这些事上格外傲慢,极少能有入得眼中的人。
他并不介怀自己的王妃和区区一个戏子交往过密,卿卿苦夏,若是不找些乐子,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有雍王的默认与纵容,顾清枳这些出格的行为自然无人敢指摘,不仅如此,连带着对九安也尊重起来,好些言辞上的玩笑都收敛许多。
“你这人。”顾清枳听完一曲琴声,清澈的眸光在九安身上落定,“琴艺的确出色。”
她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却还是承认这位青衣的琴技,“只是,有技无道。”她说完这句评语,莞尔一笑,“其实,师傅也是这么说我的。”
九安被她一前一后的言辞突变惊讶住,哑然失笑,“王妃实在有趣。”
言语之间,已经不再似初见时的生疏,两人兴趣相仿,又有颇为渊源的师承,很快便熟稔起来。
他随手拨动琴弦,发出铮铮脆声,不想将顾清枳的琴瘾勾出。
“我们合奏一曲陌上桑如何?”顾清枳突然兴起,“你还有别的琴吗?”
九安讶然于她的变幻莫测,却仍旧平和地接下邀约,“去将丝桐取来。”小厮无声领命。
”削桐为琴,绳丝为弦。”顾清枳双手伸出,任芸韵替她净手,饶有趣味地发问,“琴名出自于此吗?”
九安眼中浮出温润笑意,坐到常弹的琴前,向顶上的葡萄藤看去,“丝桐徐奏,林木更爽,觞葡萄以递欢,却是为映此景,方有此名。”
被取名丝桐的古琴,面底皆桐,呈鹿角灰,通体黑漆,光亮如新,琴上题刻“丝桐”二字。
素手轻搭在琴弦上,顾清枳与左侧的青衣对视一眼,未及言语,指尖微动。
芸韵等护卫在此的人,便觉仙音突至,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待一曲奏完,那幽静似乎遗留下来,顾清枳素然一身,凝视远方松翠,不知想起什么,转头轻笑,“天色将晚,我该归家了。”
雍王妃去时依然兴师动众,被众人拥簇在中心的华裙美貌女子,与方才在琴前十指生秋水的清浅素雅不似一人。
直至女子婀娜身影消失,九安面色沉静下来,若是仔细看,晚阳透过他的五官,仿佛透明地发亮,在空无一人的亭中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好在不至片刻,便有灰衣侍卫走进,恭谨地递来一张雪青色罗秀花卉纹手帕。
九安静静地用手帕擦拭素琴,他做这事极为细致与缓慢,瞧着竟有种静谧的禅意。待黄昏落去,陷入暗色时,这寻常的清理才算完成。
几日后,柳声堤,怒水涛涛,从河堤两侧分流而过,岸上,一行人正行色匆匆,为首的正是慕瑾祯。他大步往前走,带起衣袂如风。
莫说长云,傅知州等人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士子出身,自然跟不上,气喘吁吁小跑过来,第一句便是,“殿下恕罪,臣等老迈,耽搁殿下行程,着实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