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皇城,一片静谧,又因是公主出降之日,更显肃穆。微风从檐角鸱尾缓缓洒落,将白雾化开,于是宫殿屋脊所雕仙人衣诀翻飞,似乎要乘风而去。
从官卫士肃然而立,衣袍也被吹得飒飒作响,只听内侍拖长声音传令:
“咨尔第十三女:
卓尔洵良,德音孔昭。是用封曰嘉平公主,出降固丹可汗,册曰可敦。
以诸卫上将军胡节、给事中崔知鹤持节护送!”
魏帝看着身着婚服的女儿,温声道:“你是朕的女儿,更是大魏之女。此去固丹,是为两邦交好,彰我大魏与友邻之谊,切勿忘记肩上之责。”
十三行礼,眼泪滑落:“女儿此去,怕是只能等魂归故土。再无法于父皇膝下尽孝,愿父皇万寿无疆,愿我大魏国祚永昌。”
魏帝于是又安抚她几句,十三也眼含泪光不舍回望,父女二人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互相宽慰一番后,十三才一步步走下玉阶。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儿,无论如何也有几分情意,魏帝看着她的背影,与身旁的皇后倾诉内心感叹:“十三远嫁千里之外,我心中还是有些愧疚。”
皇后并不应声,恍惚的目光幽幽望向前方,周围一切似乎都不入她眼。
魏帝只好讪讪闭嘴。
太子被废,沈畋战死,皇后遭到打击、大病一场,本来就不喜与他说话,如今更是连见都不愿见他。毕竟是结发妻子,他对她又有愧,也就不与她计较。
下方,崔知鹤等人已经翻身上马,宫娥分行两道,公主仪仗沿着御街浩浩荡荡走出乾元门。从此之后的每一步,都将远离大魏都城。
仪仗队伍一路向前,京城被远远甩在背后,直到向后远望也再难看到。
公主车架旁,崔知鹤端坐马背,脊背挺直,更衬得他清冽凛然,硬生生把一身官袍的艳压下。
“崔大人……”
哒哒的马蹄声伴着呼声在身后响起,崔知鹤回头望去。马背上是个短衣胡服的固丹少年,面容微微泛黑,但眼神清亮,正龇着一口白牙冲自己笑。
崔知鹤颔首低眉:“乌塔王子。”
乌塔见他回应,眼睛一亮,赶紧驱马与他并肩而行,眼神频频看他,自然而然夸赞:“你真好看,比固丹的月亮花还好看!”
固丹的荒漠,黄沙遍地,烈焰炙烤下几乎没有花能绽放。但每当黑雨压下,雨珠被饱满的黄沙吞噬后暗暗滋养着地下的草茎,荒漠里会开出大片大片雪白的月亮花,亮汪汪的。
于是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片月亮。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位中原的大人,仪仗队伍中,他既像是荒漠里的月亮花,又好像天上的月亮。
固丹的荒原生不出中原这样柔和清亮的雨,就好像固丹的黄沙里长不出这般如霜似雪的人物。
崔知鹤对上他亮晶晶的眼,面对这般直白又坦荡的夸赞,也不禁笑着回应:“乌塔王子也很俊朗。”
“等崔大人您去固丹城看看就知道了。”固丹使团中有人笑着接过话头:“乌塔王子可是我们固丹最耀眼的男儿,多少固丹儿女都喜欢他呢!”
乌塔挑起眉有些得意,一拉缰绳,胯下黑色的骏马立刻扬起马蹄飞奔至队伍最前方,马蹄踏过,尘土飞扬,惊得载满嫁妆的马匹嘶鸣一声,慌乱一瞬。乌塔却放开缰绳、张开双手,任由急风拍打衣袍,肆意又张狂:“我阿妈说我是固丹的鹰!”
果然还是个少年啊。
崔知鹤觉得,这样的行为就像是上学时班里没长大的小少年臭屁的炫耀自己。
固丹使者立刻表达歉意:“乌塔还小,请您担待。”
虽表达着歉意,但固丹使者话语中却满是疼爱与骄傲。
崔知鹤笑着摇头,倒觉得这样热烈的少年确实像鹰。
鹰啊,固丹的图腾,天空的儿子。
那样无畏,又那样自由。
乌塔调转马头回来,一派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之态,他看着崔知鹤,语气直接:“你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我喜欢你!”
崔知鹤错愕,但对上他清亮的视线,忽然了悟——
那只是一个少年人纯粹的欣赏与喜爱,无关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