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心事重重，而且态度明确，绝不会跟他坦诚。

“我们回去。”

子夜文殊放下她，这是一个小山丘，夜风更大，也更凉，闻莺脚踏实地，有些遗憾没看到日出，决定送走他，待会儿再来。

闻莺毫不留恋地要带他回去，子夜文殊搂过她的腰肢，抬起她的下巴，终于拨开迷雾，将她眼里的情绪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目光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周围的人在他眼里都是这样，今天撞见他的两个学子也是，忐忑不安，提心吊胆。

对他而言，闻莺是他神魂相许的挚爱，而对闻莺而言，他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阔别已久的，性情大变的爱人。

她害怕他的靠近，害怕他会伤害她，所以不停地想逃，现在也只是因为怕他，所以才这样温顺。

相视良久，子夜文殊得出了这个诛心的结论。

闻莺被他压制，在子夜文殊透彻的目光下无处可躲，也无能为力，气恼的同时又带着庆幸，庆幸他的提醒。

他的温柔只是诱饵，清冷孤高才是他真正的性情，不同于她用法术伪装出来的高冷，是真正的高山之巅，彻骨之寒。

就是因为她去过这里，才知道这地方多冷寂，也能明白为什么子夜文殊这样不择手段逼她回来。

一束光照进黑暗，这束光便有了罪，她在他眼里是罪人，一个把他拉进泥潭，却要抛下他的罪人。

夜风呼啸着吹过平原，远远地听见什么鸟兽的叫声。

迎着子夜文殊毫无波澜的审视，闻莺想起他刚才的杀气，突然觉得这地方真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他一惯庄重，不会做出虐杀的事来吧？

闻莺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带他来这里绝对是个错误，自己给自己挖墓填土，也许一路的波折都是提醒，是她自己心太大没注意。

闻莺望着他眼都不眨，再也不是昔日的欢喜和偏宠，而是怕下一刻不明不白就没了性命。

子夜文殊心中一悸，差点呕出心头血来。

深呼吸一口气，“刚才在阁楼上的人是纪辰。”

什么？闻莺眨眨眼，不是，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想跟她聊天？她又不好奇，不会带着疑惑离世的。

子夜文殊放开她的下巴，去牵她的手，再次扣住她的脉门，闻莺只感觉脖子酸，眼睛也酸。

“那个…我手有点酸，你放开我，我不会跑的。”

闻莺讨厌跟人有肢体接触，从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有时候，就连他靠近也觉得烦躁。

子夜文殊清楚这点，但没放手，“昔日我登临此界，以有情破无情，如今虽然七情俱全，却浮游不定无可寄托。

你是此中高手，也是我情丝所寄，我不要求你跟我绑在一起一辈子，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就算了结，你可愿意？”

子夜文殊几百年来的绝对理智，闻莺深信不疑，垂下眼帘，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你先放手。”

他松开手，闻莺揉了揉他捏过的地方，改变跟他面对面的姿势，抬眼去望暮色苍茫的大草原。

真矫情，是你自己说要了断的，还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子夜文殊一直等着她说话，夜更加凉，闻莺找了件厚厚的披风给自己围上，兜起袖子，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取暖，“那你还娶我吗？”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子夜文殊唇边有了浅浅笑意，语气却依旧冷清，“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暖和了些，闻莺的脑子也灵光不少，一定是刚才的月色太好，她才会敢再跟他扯上关系。

这样其实最好，一个完整的人会遗憾，但不会因为一段感情执念成魔，她也能放心离开。

闻莺沉下气，伸出手做了个掐算的手势。

几番推算后，闻莺静下心来，“这算是补偿？”

子夜文殊也凝神去注意她的神色，“是。”

闻莺重新把手放回去，“可以，但我们要重新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我是我，你是你，你不能干涉我要做的事情。”

子夜文殊很快在心底过了一遍这句话，“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道侣，你的言行就是我的心意，你该知道这个份量。”

“定然不会让你难做，也不会牵扯青崖，等我们商量好，仙音令我也会传下去，我指的是我个人的私事。”

她客气疏离得好像公事公办，子夜文殊微微皱眉，“你不做掌门？”

她从风雨飘摇里一手扶持起来的仙音门，天南州的无冕之王，闻莺就这样撒手不管？

她已经对得师父的栽培了，再舍不得，她也该放手了，“不做了。”

“我答应。”没了这些，她只会更早回来，他一样可以给她万人敬仰的地位。

谈妥第一条，闻莺放松了些，“第二，这件事必须有个期限。”

子夜文殊早有准备，狮子大开口，“你欠我两百多年，也该还我这些年。”

这是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闻莺震惊他的思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措词，“大道争先，我修为迟迟不长进，跟道心被缚脱不了干系，你若还念着我一点好，还请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我可以答应，但你必须像从前一样待我。”

“你先说期限。”要是一两年，别说跟以前一样，就是把他当大爷伺候也没问题。

子夜文殊当然希望越久越好，两个人像凡俗小摊贩一样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定下了十年之约。

至于像从前一样，闻莺只能说呵呵。

子夜文殊依旧平静如水，但闻莺不是很满意，可一想到第三条，妥协点不算什么，“我们会有一个女儿，孩子必须归我。”

她笃定的语气，忐忑地神情，无不说明她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闻莺每卦必中，元婴初期就能测出世界大劫，卜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是跟自身紧密相关的事越看不见。

子夜文殊没修过这类法术，不过以他如今天人交感的修为，却连她的行踪都测不到，闻莺凭什么能看见？

闻莺见他沉思，生怕被他看出心虚，“我不是要她跟你一刀两断，也不是要带着她远走高飞，我们也不用和离，我也不会借你的运道和势力，我只要”

“我答应。”子夜文殊的犹疑更多的是因为对闻莺的心里阴影，她的想法从来不能按常理来揣测。

两个人三击掌立下约定，闻莺去拉他的手，“好了，我送你回去。”

“你不回？”

回去干嘛？青崖书院一点也不好玩，“我认床，在青崖睡不着。”

子夜文殊打量了周围荒芜一人的环境，“这些天你都在这儿？”

当然不是，她去了很多地方，想起这些，闻莺更加烦躁，“这是我的私事，现在也是我的私人时间。”

“约定。”她又开始觉得他烦，不想跟他在一起，子夜文殊只能拿刚新鲜出炉的约定压她。

“现在是睡觉时间，我要睡了，”闻莺扯过他的胳膊就走，子夜文殊纹丝不动，“你不守约，也别怪我不守信用。”

你大爷，说你是直男真没错。

闻莺深呼吸一口气，换了个诌媚的声音，“剑尊大人，最后一个单身夜，我想一个人过，您请回行吗？”

她活泼灵动的姿态比她端庄时候不知美丽多少倍，子夜文殊刚想说什么，闻莺的灵镜响了。

她松开手去摸镜子，子夜文殊的表情迅速阴沉下来，“这镜子只有我接不通？”

尔雅稀里糊涂收拾好自己，在院子里掐着手走来走去，脑海里一会儿是闻莺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洒脱，一会儿是她听歌赏舞的妩媚慵懒，一会儿是她跟炎帝超乎寻常的亲近……

子夜文殊这么多年不理睬她，竟然是被她喂下忘情水，罗岚跟徐昭佩哪一个是她老相好的女儿？她的相好又是哪一个？

听花苑，这是个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闻莺又时常不见人影，所以卫真钰其实在跟她私下相会？

换位思考了一下，这种风流多情的爱人，不一刀杀了难道留着过年节？

捱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还没回来，尔雅试探着联系她，没想到很快就接通了。

闻莺好好的什么事没有，子夜文殊也依旧在她身边，她还说马上就回来。

灵镜断开链接之后，尔雅想起之前子夜文殊恨不得咬断她脖子的情形，这就被她哄好了？

去看天色，却被那树披着月光的白玉兰吸引了目光。

芝兰玉树，人人都想它生在自己身边，不需要它做什么，独自开落已经足够慰籍平生风雪。

闻莺收起镜子，这才回答他，依旧是清澈无辜的疑惑，“你联系过我？”

从他收到信开始，一直想单独见见她，结果闻莺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见过她，也没人能联系到她。

闻莺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定是她进了梦界去玩，尔雅她们知道给她留言，但子夜文殊跟她不来往已经很多年了，他怎么会知道？

子夜文殊再次去搂她的腰，在闻莺的解释出口之前，低头吻在了之前咬过的地方。

脖子这个地方其实很敏感，闻莺愣愣地站在原地，伤口好像被贴了一记膏药的慰籍，痒痒得像是快要结疤愈合了。

然而并不是。

子夜文殊吮开之前的伤口，清甜奇异的血液便进了他的喉咙，闻莺知道它的玄妙。

万物起源的根本，梦界本源更是至美之幻，说它是道也不为过。

子夜文殊被它诱得失了态，再寻常不过。

闻莺想起梦无月。

婚姻永远比不上亲情可靠，她想要的也不是爱人，是有人理解，和有人陪伴。

在子夜文殊失忆的时候，他的存在像一她身体里的病痛，想起就疼，如今他好好的，也好像是横在喉间的鱼刺，不容忽视。

她还要跟他朝夕相处十年，和他共同抚育孩子，她答应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有卫真钰撑腰，手下也有一方势力，就算跟青崖决裂又能怎么样？

也许子夜文殊非要她回来，不光是为了修行，也跟她身上本源气息有关，至于感情，她是他又爱又恨的人，是他心里的意难平，谁不想补一补遗憾，平一平心气？

耳畔的呼吸越发沉重，子夜文殊的手也越搂越紧，被她捂热的唇瓣开始往别处游移。

“够了吗？”

从今晚见面开始，他一直宣泄着心里的不满，这会儿更是借题发挥，闻莺实在不想忍他了。

她不光生气，还嫌弃他。

子夜文殊火热的情欲被她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松开手，闻莺立刻拿手绢擦了擦自己的脖子，“以后联系不上我可以直接留言，我看到了会马上来找你。”

他艰涩的回答，“好。”

闻莺清理了手绢上的痕迹，用幻术遮住脖子上的痕迹，两人重新回到青崖。

“尊上万安。”

尔雅看到活生生的闻莺，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子夜文殊点点头，闻莺连如意金环都送给了她，可见她在她心中的地位。

想跟闻莺说些什么，但她明显还在生气，“早些休息。”

“你也是。”闻莺站定没动，任由子夜文殊抚摸过她的发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他一走，院子里也恢复了正常。

尔雅还望着她，闻莺觉得自己在她眼里该是个海王了，海王好，比起那些怜惜的目光让她舒坦多了。

“我们已经和好了，你不用担心，早点休息。”

闻莺明显不想多说，尔雅轻轻柔柔行了个礼，请她也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