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柳意如头上都见了汗,这才处理好伤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梓墨交代注意事项。
大半晚上把她叫来叫去,闻莺深感歉意,只是这里终究不是仙音门,她随意带人进出,太不把主人看在眼里了。
“我送你回去,”闻莺转头把子夜文殊拜托给梓墨,“我待会儿送药过来,有劳师弟今晚守着他。”
“师姐放心,这本就是我份内之事。”
知道闻莺心智不成熟,梓墨对她再没有什么厌恶,只觉得自家师兄实在造孽。
他吃的醋都快把青崖给淹了,人家还在过家家。
闻莺嘱咐尔雅早点休息,她去回春谷取药还要段时间,晚上也不会睡在这儿。
她们都走了,梓墨关了门进来,“怪不得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圣人,元君到底几岁?”
“多嘴。”
子夜文殊安稳躺着闭目养神,历经此事,梓墨也不怕他了,玩笑似的给他出主意,“师弟再多嘴一句,不管年龄多大的女子,都爱听甜言蜜语,都喜欢温柔体贴的郎君。”
他没回答,梓墨轻巧放下帐子,熄了灯让他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师兄有事只管喊我。”
“嗯。”
梓墨取了蒲团在外面打坐,引了一缕火焰把那封信烧得干干净净。
纸灰翩翩然像只小蝶落在地上化作灰烬,仿佛耳边,又响起师兄一个人独奏的化蝶,在夜里幽幽回响。
只盼他能改一改性子,多多迁就她,两个人团团圆圆才好。
房间里还有些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帐子里却是一片漆黑,不论睁眼闭眼,子夜文殊脑海都是闻莺恐惧不已的可怜样子。
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一定会伤害她?
从他恢复记忆以后,闻莺一直害怕他,那晚在碧渠斋花前月下,后来在草原上……就连床第之间,再疼也忍着不敢反抗。
莺莺。
天知道刚才她哭的时候,他的心有多疼,疼得他根本感受不到伤口的存在。
这些年的事,闻莺不恨他,也不怨他,因为那时候他不记得她,但他造成的伤害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以至于闻莺不停在感知他的情绪变化,一旦发现哪里什么不对,她就会立刻逃跑。
和惊弓之鸟没区别。
在他觉得闻莺反复无常的背后,是她畏惧得不敢靠近的心,一个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却害怕他。
他从没给过她想要的东西,还成了让她不安的源头,明明说好要一生一世守护她,却原来伤她最深的人就是他自己。
莺莺。
莺莺。
莺莺。
黑暗里,他的心脏疼得缩成一团,仍旧呼唤着她的名字。
“师姐。”门外响起梓墨的问候,闻莺把热腾腾的药盅递给他,“辛苦你了,今晚还得麻烦你守夜,我给你带了夜宵。”
“这如何使得,您太见外了。”梓墨赶紧推辞,之前他还指责闻莺,这东西他收了亏心。
闻莺看出他不自在,直接把食盒把手塞进他手里,“东西的价值取决于人,于我而言就是打发时间而已,就跟爱好钓鱼的人只是为了垂钓一样,他享受的是钓鱼带来的安宁,我也一样。”
“如果你不要,我待会儿一定把它倒进池塘喂鱼。”
这句话一出,梓墨赶紧接过来,略有些腼腆,“其实我的爱好就是钓鱼。”
闻莺莞尔一笑,“那真是巧,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一步。”
“莺莺,”子夜文殊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她又要回家了,“我也想吃夜宵。”
吃什么吃?受伤了就好好躺着休息,闻莺直接拎着药盅去推门,“夜宵趁热吃,我去看看他。”
“我来就好,不劳师姐动手。”这下这东西是真烫手了,梓墨跟着就要进门,
“一碗馄饨你也要争?回家了再吃不行?”
“行。梓墨,你出去。”
一句话两个语气,再进门,他就是傻子,梓墨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走。
闻莺进了门,点了灯,屋子里也有了人气,撩起帐子,子夜文殊像盼着鸟妈妈喂食的小鸟一样,盯着她的脸不放。
闻莺掀开被子扶他坐起来,拿着勺子认认真真给他喂药,气氛温馨得自然,子夜文殊的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成了家常,“怎么想起做夜宵?”
闻莺把一勺药喂进他嘴里,“随便做的,想起他骂过我,悄悄往里面放了一个辣椒。”
梓墨一直留着耳朵,听到这句,哭笑不得的舀起了馄饨,汤很鲜,馄饨也很好吃,辣椒也是真辣。
子夜文殊的笑意轻浮而过,闻莺一勺接一勺地给他喂药,房间里静谧下来,只剩这点轻微的声音。
好像什么也不用说,他们就已经和好了,如果他没有这样忐忑的话。
闻莺用勺子刮过碗边,“刚才意如问我一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跟你讨论讨论。”
柳意如问她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把闻莺问得一头雾水。
“子夜文殊的伤是他自己动的手,刚才人家疼得死去活来,还怕你发现。指天发誓要你安心,我还以为你真是没心没肺,原来是在背后把人往死里折腾。”
“我没有。”闻莺气呼呼地瞪着她血口喷人,柳意如喝了口茶,稳稳放下杯子,“你没有?外界谁不知道子夜文殊的绰号?恒玉也死在你生辰当天,人人都说他鬼迷心窍,偏执成狂。”
柳意如的目光从她夺人心神的面颊上游走过,“你这张脸一露面,还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依我说,差不多得了,别把心思耽搁在这上面。”
“我,”闻莺很想告诉她,自己没有因为怨恨故意折腾人,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管有心无心,她就是在折腾他,一边想跟他划清界限,一边不自觉去心疼他。
一边让他绝望,一边给他希望,今晚的事就是个导火索,她快把人折磨疯了。
闻莺泄了气,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真想找个地方大喊一声,疏解一下心里的烦闷。
“还不痛快?那你现在回去杀了他,嫁到漠北去做王后,跟炎帝一起一统修真界,两个人君临天下,我也好跟着沾光。”
柳意如款款而谈,闻莺窘着眉看她胡说八道,她却没玩笑的意思,“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谁跟我说你们有一腿,我都信,子夜文殊误会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不是不愿意。”
“你又不是没跟他成过亲,赶紧突破才是正经事,等你成了天下第一,就是把他们两都收进后宫,也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闻莺再次捏了额角,无力吐槽,“这志向还真远大。”
柳意如叹了口气,“你可长点心吧,这世道终究是强者的天下,连我都想咬你一口,何况那些臭男人?我知道你身上藏着大秘密,子夜文殊的人品还算可靠,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变?终归要你自己立得住才行。”
闻莺关注的重点在她说的日后上面,元婴期能活千岁,她现在才两百多岁,有的是试错的机会。
就算日后子夜文殊跟她分道扬镳又如何?只要断的干净,她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闻莺谢过柳意如的提点,还请她一起吃了宵夜,这才带着药盅来找子夜文殊。
“什么话?”
“她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你,”闻莺又舀起一勺,抬眼和他对视,“你觉得是为什么?”
子夜文殊咽下苦涩的药汤,怕吓到她,试探着去布隔音阵,“我知道,”闻莺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我一直在惹你生气,一直在伤害你。我怨你,恨你,但其实在这份感情里,除了心意,我什么都没付出过。”
“我什么都没给过你,连体贴你都做不到,莺莺,”泪水溢满了他的眼眶,在闭上眼的时候落了下来,“你走吧。”
闻莺愕然地看着他吐出这三个字,抿了抿唇,“你确定?”
此刻,子夜文殊眼中的温柔,如同霁月银辉,“跟你一起度过的日子,是我今生最幸福的回忆。只要想起这世上有一个人这样爱过我,今后也会一直这样爱我,子夜文殊今生死而无憾。”
这一刻的闻莺是迷茫的,也是感性的。
可她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激荡,继续给他喂药,“我也一样,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走进我心里,我也再不想被谁牵绊,你永远是我的唯一。”
终于喂完了,闻莺轻松收起汤盅,“其他事情明天再商量。文殊,我喜欢这个结局,也会永远记得今晚,晚安。”
子夜文殊解开阵法,却不由自主去拉闻莺的手,期盼着她,“能不能…最后吻我一次。”
闻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怕苦,送你一个好梦吧,明天见。”
子夜文殊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终究闭上眼,说了句好,“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帮忙,我永远等着你的消息。”
“好啊。”他不反抗,闻莺轻而易举引他入梦。
子夜文殊睡着了,这是他最脆弱,也是最温柔的时候。
闻莺的手指划过他高高的眉骨,长长的睫毛,捏了捏他的脸颊,“叫你吓我,哼!”
凑上去在他唇上舔了舔,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么苦,又忍不住跟他蹭了蹭脸,磨蹭了好一会儿,“你乖乖睡一觉。晚安,宝宝。”
梓墨悄悄从走廊又退回前院,闻莺小跳着离开房间,心情大好地跟他告别,“明天见。”
“师姐慢走。”
“乖啦。”
她雀跃的抚开空间,进了听花苑,围着云中李转了好几圈,最后躺在树干上看花,决定等天明就去跟子夜文殊坦白。
可昨天走了一整天,看了花,摘了果,还吵架看病,折腾到凌晨……闻莺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天很快就亮了。
在闻莺睡得正香的时候,子夜文殊已经起了,尔雅也开始头疼,他们已经辞过行了,待会儿东道主都要来送她了,偏偏自家仙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尔雅为难地告诉他的时候,子夜文殊突然在奢望,闻莺也许在后悔昨晚的事,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他说,又怕他看出来嘲笑她,还在纠结为难。
“不要紧,我们等等她。”
尔雅觉得子夜文殊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更沉着也更温雅,整个人好似水上的浮冰,一碰就碎。
唉~仙子啊仙子,再清高的人也被你磨出来了,您可千万别再折腾了。
梓墨去传话,说是师兄想再赏赏花,子夜文殊喜欢安静,姒叶也不会硬去贴他的冷脸,随他方便就可。
子夜文殊一个人坐在昨晚的池塘边上,入伏的天气,蝉鸣嘶哑,荷叶都晒得卷了边,阳光直晒在身上跟火燎也没区别。
他的希望不会成真,昨晚闻莺的兴奋都快写在脸上了,她迫不及待地回归自由身,今天也许是昨晚去庆祝的时候,喝多了酒,这才到现在还没来。
跟谁一起呢?大概是要送她生辰礼物的钟一鸣,他送她什么贺礼?在哪里喝酒?又睡在什么地方?他有没有进过听花苑?
闻莺是被太阳给晒醒的,穿透枝叶的骄阳正打在她脸上,差点没把她眼睛晃瞎。
一看时间,连衣裳都没换,急急忙忙出了秘境跟尔雅联系,却听她说子夜文殊一个人坐在烈日底下晒太阳,谁也不让管。
想起他的伤势,闻莺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慌里慌张地出现在子夜文殊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