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文殊从愤怒到平静，闻莺的怒火却一路升级，最后真想给他一拳。
闻莺随手收起镜子，“如果你要我像你一样与世隔绝，我也能做到，只要你遵守约定就行。”
“这十年，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联系，哪儿也不去，可好？”
“这就是你的态度？”子夜文殊涨红了脸，“我不是要你怎么样，是你要怎么样，从开始到现在，在这份感情里，你始终游刃有余，我早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旁人说我疯，连你也怕我，过去我一生气，你就会心疼我，现在我一生气，你只觉得厌烦。”
“你要是爱我，就好好爱，真要走，我也不会纠缠不清。”
闻莺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句话的份量，如果是真的，如果他说话算数……望着他寒霜凌冽的眼睛，启唇时连喉咙都是紧的，“那个，你退婚行不行？”
“你再说一次。”这根本就不是个选择题，是某人在口是心非地想要她解释清楚，再哄哄他。
闻莺咽着口水往后退，子夜文殊虽然吓人，但过了这一劫，从此就是逍遥快活的下半生。
不必再左右为难，压抑着她的心来回拉扯，闻莺挺直了脊梁，掷地有声，“我要退婚。”
“你再说一次！”
子夜文殊彻底被闻莺激怒，盛夏的夜晚瞬间骤降至冰点，冻得四周景物都开始结霜。
他们对峙的时候，尔雅跟梓墨正往这边飞奔而来，生怕他们又打起来。
正常人都知道，做错了选择会让对方生气，闻莺也知道，她不仅知道，还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最大分歧点。
他想要她像从前一样，跟他分享一切，但是凭什么呢？就凭她爱着他？就要心甘情愿地放弃自我跟他重归于好？
她才不要！
一个人多好玩。
闻莺坚定了决心，“我要退婚，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子夜文殊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呕出一口心头血来，“不后悔？”
“绝无可能。”
一声剑吟响起。
三尺长剑映着月光出鞘，闻莺霎时白了脸，她想跑，但好像这一剑已经刺中了她的心，浑身的热量和力气都已经流失殆尽。
“师兄！”
“仙子！”
闻莺紧闭双眼，紧握扶手，没有半点防备，恐惧不安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竟然是宁死也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闻莺，你总是这样对我。”
“你的心是心，我的就不是吗？”
这样浓烈的悲哀，她怎能感知不到？
闻莺悄悄睁开眼，子夜文殊泪流不止，胸前已经被鲜血浸透，握剑的手上血也流成了线。
闻莺被他拔剑自杀的姿态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愤恨不平，“死就死，咱们一块儿死了干净，我死也不欠你的。”
“师兄！”
子夜文殊想把这颗心剖出来给她看看，更想让她也感受一下他曾经的心痛，但被梓墨一喊，马上记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不是当年决心要叛出师门的青崖院监，他们也不该是这个结局。
梓墨不知道这剑刺得有多深，不敢轻易拔出来，使劲按住他的手，“圣人怎么这样糊涂？您要是出了事，叫我怎么跟其他人交待？”
“仙子年幼，难不成您也跟她一般见识？”尔雅抱住浑身颤抖的闻莺，她肯定被他吓到了，“您苦修多年，难不成就为了争一口气就要轻生？”
子夜文殊受伤，梓墨也护着他，偏偏闻莺躲在她怀里哭得伤心，只好跟尔雅分辩，冷笑她的说辞，“年幼？师兄不通人情，一心一意，她倒好，左右逢源，招惹了一个又一个，”
子夜文殊，“闭嘴。”
一想到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闻莺呜咽着抱紧了尔雅的腰，只想躲开他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尔雅拍了拍她的肩，也红了眼眶替她委屈，“仙子别难过，我在这儿呢。”
“我没事，莺莺，你别怕。”
“师兄！”梓墨气得跳脚，方才子夜文殊的剑已经刺破心脏，她还撩拨他只管动手，此刻师兄拔了剑自己疗伤，闻莺还只顾着哭。
梓墨实在看不下去，“师姐，您到底什么意思？”
“不许说我家仙子，”尔雅横眉竖眼，“今晚的事到底是谁的错？这个我不清楚。但从头到尾，仙子都是一个态度，不愿意！”
“刚才你我都听见了，尊上这是硬的不行，就要拿自己的性命要挟？”
梓墨顿时哑口无言，尤其刚才他还要告诫闻莺，让她留意子夜文殊只是因为走了有情道才回心转意。
现在这副场面，怎么看都是师兄更惨，心上人只是逢场作戏，根本没诚心想跟他在一起。
“你那儿可有凝血补气的丹药？”子夜文殊莫名奇妙地发问，打断了尴尬难言的局面，也岔开了闻莺的偏激念头。
“有。”
她用万念归寂稳定了情绪，从尔雅的怀抱里转身，找了丹药给他，接着查看伤势，子夜文殊也乖乖配合，还不停安慰她，这对他而言只是小伤，情急之下吓唬她的，让她千万别怕。
闻莺刚才被他吓得心悸难安，这会儿见了血又开始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找了几颗定心丸吃了，这才想起下一步该干什么。
这情况看得梓墨简直摸不着头脑，尤其闻莺一边吃药，一边安抚子夜文殊，“你千万别动，我现在就去找意如，马上回来。”
“嗯。”子夜文殊也一样慌乱，如今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该拿闻莺怎么办。
放弃她跟留下她，这两个选择，他竟然一个也做不到。
心脉受损可不是小事，就是再担心，尔雅也不敢拦着闻莺，只叮嘱她千万小心，慢一些。
她走了，尔雅这才仔细观察子夜文殊的情况，他坐在椅子上，梓墨守在他身边，也没去管伤口，只对着荷塘的波光出神。
“容老身多嘴几句，仙子天真烂漫，您逼她又能怎么样？她不止今天这样，也许以后余生都不会改变。若是您不能容忍，不如早早地放了她去，以免日后成了怨偶，相互折磨。”
子夜文殊没动静，梓墨见尔雅说得真切，犹疑着问，“你说她心智有缺？”
尔雅平复了一下心情，“这点尊上该最清楚才是。她是小孩子，您也是吗？谁对她好，她就跟谁玩，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谁要能哄了她的欢心，她连命都能换给他。”
“世人只看到皮相，昔日仙子戴着面纱的时候，跟谁玩闹都没人多想，如今笑一笑，别人都会觉得她别有用心。”
“哪怕不看脸，也多的是倾慕她的人，她又没去故意招惹谁，难道被人爱慕也是她的错？”
“您要她真心真意，可她与人争斗，需要帮助，重伤垂危，被流言困扰的时候，都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度过这么多年，早就习惯，要是您端着架子不肯哄哄她，那也别指望她能敞开心扉对您。”
“您是举世无双的圣人没错。可在仙子眼里，一颗宝石跟一朵野花也没区别。她的快乐也再简单不过，想要的也只是一个能让她安心依靠的肩膀。”
子夜文殊这才抬眼看了她，只是目光落在了她佩的如意金环上，他知道，闻莺给他喝忘情水的理由，是因为爱他入骨。
即使当年他离开青崖去跟她团圆，她也只会劝他回去，或者悄悄给他喂下喝忘情水。
因为爱他，所以愿意一个人承受一切。
以为闻莺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子夜文殊想着，只要她能活过来，哪怕要他立刻去死他也愿意。
可跟闻莺重逢以后，他只想让她回来，他恨的不是钟一鸣，是她的态度。
闻莺不想解释，还想借此机会跟他决裂，让他退婚。
难道在她心里，他已经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还是他的真心对她而言已经成了束缚，让她不得安宁？
安心，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也有样板，闻莺在琴仙身边的时候，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
琴仙没什么优点，但在闻莺心里，他就是仙人临尘，天塌下来都能替她撑起来，她对他的信任，世上无人能及。
子夜文殊继续看着荷塘月色走神，尔雅也希望他能想通，闻莺是一根筋，他也一样，除非他们自己想通，否则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别指望他们能低头。
梓墨也无话可说，感情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对错，局外人看不清，也管不着，师兄既然非她不可，就必须接受她的全部。
“刚才是我莽撞了，那封信，还请仙子还给我。”
尔雅看了眼子夜文殊，他也转过头来，她把信还给梓墨，“今日是老身多嘴了，只盼日后你们二人夫妻和睦，莫要让外界的是是非非坏了感情。她惹恼您的时候，您不妨想想，仙子是不是只对您如此。”
子夜文殊有了些精神，除了他，谁能破她的万念归寂？谁能近得了她的身？
闻莺只在他面前失态，只跟他吵过架，一听说他有急事，什么也顾不上，风风火火就闯进来了。
在她心里，他永远是第一位。
柳意如被闻莺催得心急，匆匆忙忙捡了东西就走，满脑子都是闻莺刚才的懊恼，果然幻音还是幻音，谁也别想她服软。
她相信子夜文殊压根不会出事，这会儿还忍不住打趣闻莺，“你怎么不狠心一剑杀了他？”
“别告诉别人，我就是一时气狠了，没想到他这么笨，气死我了。”
柳意如挽住她的胳膊，“放心，这回我还看得起他，跟女人动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不许性别歧视，打架就打架，惹恼了我，我管它是男是女。”
这次闻莺没傻傻地靠自己的法力去碰百花谷的护山大阵，直接走梦界中转，轻轻松松就带着柳意如回到刚才的池塘边上。
柳意如不是第一次跟她走空间通道，但还是对她的神通赞叹不已，就是每次刚落地的时候，总有些迷茫。
刚才她还在宗门的房间里准备歇息，这会儿就站在了百花谷的荷塘边上，吹着夜风，“柳某见过剑尊。”
“有劳宗主。”
柳意如头上就一根发簪，衣裳也穿得随意，明显是被闻莺直接闯进卧室，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们议亲的时候，那时候子夜文殊见谁都是冷冷淡淡，今晚倒是让柳意如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看了眼忧心忡忡的闻莺，赶紧坐下给他诊脉。
果然跟她说的一样，已经伤到心脏了，柳意如没忍住又瞟了眼闻莺，“剑呢？拿来我看看。”
“在这儿。”梓墨赶紧把凶器递给她，闻莺定定地看着这把染血的软剑走神，这是她丢的情丝绕。
柳意如确认了剑尖的形状，目光在剑格处的刻字上顿了一下，随手把剑还给了闻莺。
“尊上能控制自己的血肉，”子夜文殊轻轻应了一声，柳意如确认了这件事，接着讲述治疗方案，“此伤有两个办法可治，一快一慢，快的划开皮肉，直接对心脏施术，慢的用药慢慢调养，您选哪一个？”
“第一个。”
“第二个。”
子夜文殊跟闻莺不约而同的出声，选了两个不同的答案，相互对视，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典礼将近，我不希望别人看出我身体不适。”
闻莺咬了下嘴唇，很想说用她的血给他调养，一定能很快好起来，但总觉得只要她说出口，又要跟他吵架。
“那就选第一个了，幻音。”
“啊？我在。”闻莺赶紧答应，柳意如没在意她的走神，“你先带他进房间躺着。”
可是她不知道子夜文殊住在哪儿呀。
闻莺迟钝不知做什么反应，子夜文殊适时安慰她，“没多远，莺莺，你来扶我。”
“哦。”
梓墨非常有眼力地给闻莺让开位置，说是要她扶着，可闻莺压根没感受到子夜文殊的重量。
两个人先走一步，其他人也跟着进了门，点了灯柳意如还嫌不够亮，闻莺掏出一颗宝珠悬在帐子里照明，等它升起来，这才想起这是钟一鸣送她的宝贝。
一个钟一鸣他就气成这样，还有个梦无月，分不开，又没商量，这日子到底该怎么过？
柳意如掀开子夜文殊的衣裳检查伤口，梓墨去打水了，尔雅回避，闻莺就跟在柳意如身边看着他。
等看了伤口，柳意如提笔开始写药方，让闻莺回去找她徒弟陆烟，直接让她在家里熬好了再端过来。
闻莺没意识到柳意如想要支开她，仔细收了药方，就要走。
子夜文殊却看出来了，更担心闻莺来来去去耗费精神，“明日我们就要回去了，这药晚些再吃也不急。柳宗主只管动手就是。”
“莺莺，你留下来陪陪我。”
闻莺怕血，更怕看见自己亲近的人受伤，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子夜文殊传音给她，“你留下来，看一看我的心。”
“你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着你的名字。”
闻莺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柳意如也没空管她，取了锋利的小刀准备开膛。
闻莺紧张得腿软，倚着床柱跟子夜文殊商量，“我们换个方法行不行，晚点好就晚点，我害怕。”
苦肉计这么明显，幻音也能上当，子夜文殊这个体质，柳意如相信就是今晚她不来，他也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订婚宴上。
“你害怕就回避，别发出声音打扰我。”
闻莺不敢看，又想看。
他的情话从来都不是哄她玩的，这个人从来都是只会做，不会说，念及此刻，更是泪如雨下。
“出去吧，”子夜文殊实在不能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温柔地赶她走，闻莺压着呼吸摇头，也不知为了什么，脚下和生根了一样，挪不开半步。
“是不是很疼？”
她倔起来没人能劝动，子夜文殊只好跟她聊天转移注意力，“我屏蔽痛感了。”
“莺莺，我伤你的时候，根本没有感情，我不知道是你，只是单纯地想跟了断因果。”
“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厌烦我，一想到我在你心里就是累赘，我真恨不得自己立刻从这个世上消失。”
闻莺压根不敢看伤口，只望着他的眼睛流泪，“明明我一直在等你，可是我真的好累，我等你都已经等得绝望了，你才回来。”
“我都死了心，你又不缺人爱，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我喜欢热闹，你觉得没意思的事，在我眼里都是好玩的，我不要长大，也不想去融入你们的圈子，我只想一个人逍遥自在。”
“我是你的劫难，你是我的牵绊，分开对我们都有好处，何必要在一起呢？”
她捂着心口无声落泪，好像受伤的人是她，子夜文殊这才知道闻莺一直反复无常折磨他的理由。
她竟然因为害怕将来，所以直接否定了现在。
“今日子夜文殊以道心起誓，”
“不要！”闻莺带着哭腔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誓言，柳意如也因此分了下神，转头接着施法。
“莺莺，你都是这么对我的。”他像是累极了，声音也飘忽起来，“你在我面前自尽，一言不合就要指天发誓。
现在想来，从昔日你离开青崖的时候开始，我们的性格就已经决定了结果。我情愿放弃现在的一切，只要能回到当初。”
“我一定不会放你走，不会给你自作主张的机会，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苦难，或者再早一点，在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把你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造化弄人，我幼年曾无比盼望能有一个人无条件爱着我，可当我遇见这个人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莺莺，我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安心留下来。”
闻莺擦去眼泪，“我不要你的誓言，一切交给时间，它会证明一切。”
只要闻莺信他，等再久也无所谓。可今天的事已经足够说明，闻莺从没放下过心防，没闹翻也只是因为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