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
尔雅慌慌忙忙上前迎她,闻莺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赶紧拿袖子擦了急泪,“我没事,我们走。”
梓墨没看见子夜文殊就已经感觉大事不妙了,这会儿闻莺还半点表情也没有,一心要带着尔雅离开。
赶紧劝和,“您别跟他生气,圣人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明天送他回来。”
闻莺带着尔雅回了碧落峰,压根不想听她劝,也没什么好劝的,现在就是子夜文殊愿意退婚,她也绝不同意。
他不是好惹的,她也一样。
日落月升,钟一鸣已经回了余音城,当闻莺跟他坐在一家正儿八经的酒楼里,听周围人闲聊生活琐碎的时候,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怕他,有我在,他能拿你怎么样?”
为了避嫌,他特意挑的视野开阔的隔间,下面大堂老少齐坐其乐融融,隔壁高朋划拳喝酒热闹非凡。
钟一鸣长长叹气,“你可别作了,要是我媳妇跟其他男人一起去喝花酒,我非得把他拆骨扒皮,挫骨扬灰。”
“你又没媳妇。”
闻莺摸出那面镜子,“给你看个宝贝。”
她举起手,“首先声明,我没看过,至于子夜文殊看了多少,我不清楚。”
钟一鸣狐疑地接过她递来的灵镜,刚翻了几下就变了脸色,“你哪儿来的?”
如今的修士,谁不是人手一面灵镜,甚至还有人说这就是第二个本命法器,就算死也要带着它走。
闻莺知道这种被人窥见隐私的无地自容感,赶紧安抚他,“他从恒玉手里拿到的,知情人就只有我们三个。恒玉在你的镜子上动过手脚,两者同步。”
想起恒玉的下场,钟一鸣手脚冰凉,但看见闻莺跟没事人一样,马上恢复了些精神,“子夜文殊也没看过?”
除了这个解释,钟一鸣想不到别的可能,闻莺犹豫着点头,“应该是,前两天我们在百花谷做客的时候,他半点不自然都没有。”
钟一鸣在心里猛夸子夜文殊果然是个君子,恒玉也死了,闻莺从来尊重他人的隐私,他喝了杯酒压压惊,“你吓死我了。”
可怜的娃,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
聊了会儿,闻莺突然想起卫真钰送她的火莲,“看,这就是我说的宝贝,卫真钰送我的生辰礼物哦!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跟他提过一嘴,没想到他真的能做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面容再普通,气息再平庸,也掩盖不住这双眼睛里的灵光,钟一鸣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无尽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要闻莺拿出来用,谁都会把她当成他的人,“他还真是有心。”
这句话听在闻莺耳朵里总有些别扭,“我不是在跟你要礼物,是我实在找不到人分享了,这么漂亮的宝贝,我连光明正大拿出来玩都不行。”
因为这个就委屈,钟一鸣这才有了她是个小孩子的真实感,“你可千万别让子夜文殊看见。”
“我知道,就连这次的订婚,我都没准备让他来。”
最好别来,他就不信他送这个东西的时候,没有别的念头,把火莲还给闻莺,钟一鸣把准备好的贺礼拿出来,“我可比不上他有心。不过,祝你生辰快乐。”
“谢谢,”闻莺一边拆礼物,一边兴奋地跟他说话,“待会儿能不能让我试试新法器?”
“能啊,”钟一鸣痛快的答应了,想到待会儿能见到她原来的样子,跟她一起散步……嘴角的笑忽然就凝滞了。
拿起筷子给她夹菜,“你尝尝,这儿的小菜都很有特色。”
“谢谢。”闻莺埋头拆礼物,看都没看就把他递到嘴边的菜吃了下去,想再试试发簪,看见镜子里少年的脸,啪地一声关上盒子,“我无语了。”
钟一鸣轻笑一声,自己都没察觉到眼里的宠溺,“先吃饭,回去慢慢试。”
他们太熟悉了,以至于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的轻松和喜悦究竟是对亲友,还是……
恋人。
可能是太想知道答案,也有可能是她身上的气息太诱人,或者纯粹就是想占她便宜。
钟一鸣假装失手,闻莺又对新法器不够熟练,火莲猛地击中他左臂,袖子都烧毁了,闻莺慌忙召回法器,去查看他的伤势。
焦糊的味道让钟一鸣想起了晚上的烤肉,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满是愧疚和担心,睫毛颤动的幅度也像是刷在他心上。
闻莺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包扎,而钟一鸣望着她柔软的发丝,满脑子都是想抱一抱她的念头。
他跟闻莺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早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闻莺就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想死还是想活。
那时候他在心里发誓早晚要报此仇,后来这个人成了他最好的朋友,让他有了牵挂,不再孤单。
会互相揭短,会一起唱歌跳舞,她分享给他好风景,他带给她惊喜,这些年,交托后背,生死与共。
如果闻莺不介意有个道侣,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音”钟一鸣的话停在喉咙里,闻莺用绷带打了个蝴蝶结,抬头对他轻松一笑,“好了,记得这两天别碰水哦。”
这双眼睛什么样子他都见过,就是没有爱意,钟一鸣撇撇嘴,“我还用你教?”
“不识好人心。”闻莺从石头上站起身,捋了捋头发和衣裳,又去看正拨弄蝴蝶结的钟一鸣。
他光着半边臂膀,其他地方也是烟熏火燎的,“要不要我回去给你拿件衣裳?”
“我自己有,你有事就先走,我再坐会儿。”
“我确实有事,你早点休息。”
漆黑的夜里,闻莺最后望了一眼这个跟他常来的老地方,回家下了一碗馄饨,又去梓墨手里取了汤药,这才带着两样东西去看子夜文殊。
意外地发现纪辰也在,怎么这么巧?
子夜文殊跟纪辰坐在青石上不知在说什么,纪辰身后还跟了个姑娘,纤纤弱弱的。
发现她来了,纪辰站起来微微一笑,“你这是?”
闻莺提着食盒往那边走,“来这里赏花,你呢?”
“也是,出门散散心。”
纪辰身后的女子闻莺不认识,她沉默着低头行礼,子夜文殊起身去接她手上的东西,立刻揭露她,“不是,是她专门把我骗进来,扔在这儿的。”
闻莺剜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你慢慢赏,我们就不打扰了,记得来喝喜酒。”
“慢走。”
闻莺觉得纪辰今晚有点冷淡,加上他身边人害羞的样子,答案呼之欲出。
“你又撞见人家好事了?”
回到青云阁,子夜文殊安安稳稳坐下来,自己动手端出里面的药碗和夜宵,理所当然地认为闻莺熬了一个多时辰的药,还特意给他下了馄饨。
“算是。”
他喝了药,又慢慢吃起了馄饨,闻莺坐在一边没话找话,“你上楼了?你们刚才不是在底下聊天?”
月明风清,花丛静谧。
子夜文殊坐在白天闻莺离开的地方等她回来,纪辰缠着人进了秘境,大有幕天席地的意思。
他很想装聋作哑当个隐形人,但一想到闻莺随时会进来,只好显露气息,打断他们亲热了。
“你以后少去。”
去哪儿也要管,他不会以为她会经常碰见他吧?
“我可没在这儿遇见过他。”
子夜文殊这才把视线放在她欲盖弥彰的脸上,含笑回答她的上一句问话,“当时我在原地等你,他一口一个宝贝儿,把人抵在树上亲。”
这形容,画面感太强。
还以为他们一个两个都正经的不得了,原来私底下都玩得这么开,闻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刚才他要送我离开,还以为我信不过他,其实我是怕你找不到我又生气。”
“我可没这么小气,你谨慎点是对的,有时候人的正邪只在一念之间,你年纪轻轻登临此界,多的是嫉恨你的人。”
万一他被困在哪个不知名秘境,或者在空间缝隙里迷失方向,到时候她只有求助梦无月了,她不想再麻烦她,也怕他受伤。
想通了事情,子夜文殊再没有什么顾虑,真真切切感受到闻莺的牵挂和关心,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他舒心。
“他也许会嫉恨我,却不是这个理由,想跟我一样抢走你的人太多了。”
她又不是个法器物件,叫人争来抢去,这下闻莺看他又不顺眼起来了,冷哼一声,使劲把手拍在桌上,“谁敢动手试试?真以为我好欺负?”
子夜文殊把自己的手盖在上面,看她没反抗,握住了这只手“如果你因为之前的事不高兴,我可以退婚重新追求你一次。”
“叫天下人都看看,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做,”闻莺知道他说到做到,心里的火消了些,“哦,是吗?为什么?”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兮求其凰,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他们拥有的曾经,太美太纯粹,以至于跟它比起来,其他事都微不足道,但闻莺马上觉得这人是刻意在哄她,抽回手曲收拾碗筷,“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子夜文殊确实被之前的事勾起了情欲,但闻莺的冷淡更让他想起另一件事,“卫真钰的道侣,为什么连她的名字都不能告诉我?”
“这位前辈来历神秘,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说人心险恶,却比谁都纯真,莺莺,跟我说一说你们的事。”
他关心她,担心她。
这场景曾经闻莺做梦都想要的,知道骗不过子夜文殊,所以根本不去提起梦无月,除了她本领高超以外,子夜文殊什么都不清楚。
这人原来也会聊天,会好好跟她相处,“她救过我不止一次,订婚礼服也是她送给我们的贺礼,还嘱咐我多体谅你的感受,你不必在意她的存在,只当是我家中常年闭关的长辈就好。”
又一个住进她心里的人,闻莺提起她的时候,神色跟琴仙一样,这样厉害的修士,不可能寂寂无名,但子夜文殊试探过闻莺,都不是他知道的人。
“她救了你,也改变了你的体质,每个人看到你都会觉得你是心中的白月光,可你从来都是我心里最美,我咬你,”
他喉咙紧了一下,眼神不自觉流落到她单薄的肩头上,“只是想气一气你,不想面对你的平静,莺莺,你别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白天只是说气话,要是你真图我这个,早八百年我就跑了。”
“我也是,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心意。只是有了感情以后,我越来越容易失去理智,但我再恼,也绝不会伤害你,你相信我。”
闻莺在心里转了一圈,拿出自己积攒的血液给他,“我一直很烦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看,想着把带着药性的血液每隔一段时刻抽出来一些,也许就能重回以前的状态。这是我拿来准备炼丹的,可我不喜欢炼丹,你拿去放在汤药里,让你好的快些。”
子夜文殊捏着玉瓶,估计了里面的容量之后,顿时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心疼,愤怒,无奈,扯得伤口又开始疼。
各种情绪都揉杂在一起,致使他眼里波光粼粼,“莺莺,你过来。”
这目光太沉重,让闻莺心里也沉甸甸的,撅起嘴跟他杠这一句,“为什么是我过去,不是你过来?”
子夜文殊当即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因为我会做的,不止这一件事。”
他抱着她往房间走,闻莺环着子夜文殊的脖子安静靠着他,等躺在他床上,也依旧软着眸子看他。
“你在考验我?”子夜文殊低着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不如这样难度更高。”
也许她诸多念头里有这一个,但更多的是想要他心疼,要不是因为心伤难捱,谁会去自残?
吻过她的额心,子夜文殊的呼吸越发急促,贴在她唇瓣上低语,“别给任何人,我沾过之后,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它成了我的追求。”
他说话时的呼吸打在闻莺肌肤上,热气沿着脖子蔓延到全身,这时候闻莺还有空逗他,“所以你不是想我,是在想我的血?我觉得要是把我练成丹药,吃了一定能立地飞升。”
“我是想吃了你。”他的唇瓣包住她的,含在嘴里碾磨细尝,挑了她的舌尖,吮着那份清甜。
不提其他,光是想到这是他朝思暮想在心头过了万万回的人,就已经快被这把火烧成了灰。
而闻莺始终紧张得绷着身子,子夜文殊也就收着动作,不敢太过,“莺莺,你别怕。”
她不是害怕,只是被他克制的样子惑了心神,这段感情爱恨交织,谁能分辨对错,不过是坠网之蝶,越挣扎越陷的深。
闻莺从间隙里喘过气,“你的伤要紧。”
“你上来。”
闻莺纠结了一下,接着躺平了,这人中气十足,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可见心脉受损,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
他的心上就一个伤口,还不深,她的心可是碎得不能再碎,好久了才能下床,一走就喘,一动就疼。
这会儿想起来都还有胸闷气短的感觉,子夜文殊也喘,当人跟内心渴望的东西近在咫尺的时候,是很难保持理智的。
好几次闻莺以为他会咬下去,却只是轻轻的啃咬,又酥又麻,他忍得难受,闻莺莫名有了歉意,“你咬吧,没关系,我不怕的。”
比起神魂灼痛,什么疼都是小意思,这声音有些哑,却格外的温软,让他的心也潮湿一片,“你不怕疼,我也不会让你疼,别再这样做了,好吗?”
“好。”
子夜文殊又想起了纪辰,他只是起了欲,没有情,孟河泽对他心上人也许有情,但绝不是生死相依的挚爱,卫真钰挚爱他的恋人,可提起她更多的是落寞。
比起他们,他是最幸运的一个,即使被她折磨,也痛得甘愿。
“莺莺,”
“嗯?”
“我爱你。”
对的时间,对的人,说这些才有用,从前怎么也撬不开他嘴,如今不用她要,子夜文殊就要背一本情话大全给她了。
他们俩春宵一刻,另外的两个知情人都快急疯了,退婚两个字不停在尔雅脑海里转来转去,就怕闻莺昏了头,错过大好姻缘。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赶紧问问梓墨,子夜文殊回来了没有。
而房间里,闻莺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不松手,子夜文殊亲在她额头,轻轻扒开人起了床。
他脸上的安宁和略微倦怠都被梓墨看在眼里,分明是刚睡醒,悄悄放下心,跟他商量礼单的时候,旁敲侧击关心起闻莺来。
子夜文殊瞟了他一眼,语气竟有些幽怨,“她好得很,已经快把我折腾死了,你该关心的人是我。”
没想到师兄也会有这个表情,梓墨愣了下,很快憋住笑,“圣人教训的是,我这给您端药去。”
他转身取药,子夜文殊用神识扫过后院,闻莺走得干脆,连房间里的气息都消得干净,却不记得跟他说一声。
昨晚闻莺突然哭得伤心欲绝,叫他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只好不上不下的抱着她哄。
闻莺只顾着哭,也叫他安静,好不容易哄睡着了,还抱着他不放,一动就惊醒,好像生怕他跑了,叫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说到折腾,没人比她还能折腾。
梓墨端着碗走进书房,子夜文殊手持朱笔,眼中带笑,认认真真在红纸上写着白头之约。
恍惚间,梓墨仿佛看见许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候师兄也是这样,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的婚书。
幸又不幸,终究还是她。
灵镜震动不停,闻莺翻来覆去还是被它吵醒了,一睁眼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匆匆抱了衣衫就走,心里骂自己没骨气,再有下次她就是猪。
尔雅惊讶于她居然在家,气恼她还跟没事人一样,“您还睡?尊上呢?”
“昨晚就送回去了,他没事,等我睡够了再去找他,就这样。”
“仙子,昭佩她们都回来了,正等着给你请安。您让位给钟先生的事,门中多有非议,只怕日后昭佩她们听了他人挑唆,跟他生了龌龊,您一手建立起来的商盟也就此分崩离析。”
“知道了,这就起来。”闻莺哀叹一声,迷糊着让尔雅过来帮她梳妆,对着镜子想钟一鸣的事。
尔雅边梳头边跟她分析现在的情况,“之前大家都以为昭佩要接手商盟,前些日子您闭关的时候,多的是来巴结她送礼的,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
“如今您突然下了这个决定,倒也不是不对,钟先生一直尽心尽力,您一走,昭佩也压不住他。只是,他跟咱们也没关系,在外人眼里,这不就是把大好的家业拱手让人吗?”
没去理会尔雅的深意,闻莺定了定神,“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昭佩她还不够格,坐上这个位置没什么好处,仙音门的地位也不能再升了。”
“一鸣以后会是仙音门长老,他没有亲人,也没有门徒,仙音门在商盟里的人他一个也不会动,盟主之位,以后只凭她们自己的本事去取。”
现在仙音门的后盾是她,是子夜文殊,可要是她们一心想着依靠别人,自觉高枕无忧了,只会是祸根。
钟一鸣跟她一个性子,要不是这个位置是他肖想了好多年的,他才懒得把心力花在这上面。
说不定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受够了被绑住腿脚的滋味。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闻莺做了榜样,她一心想飞升天外,又因为梦无月的关系,看什么都像是浮云,毕竟为了自由,就连一界之主都没人想做。
在钟一鸣心里,她才真是无欲无求,目空一切,修为比不过闻莺,境界还能跟不上?
他给自己取道号荣观,意在激励自己身处荣观,心无旁骛。
尔雅把这话在心琢磨了一下,摸着闻莺的发丝无声叹息,仙子是个无心人,他走了也不对,留下也不好,在有心人眼里,看什么都是别有深意。
“这件事尊上可知道?”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想起尔雅担心她将来没人照顾,这才想撮合他们两个,闻莺冲她一笑,“放心,我知道子夜文殊是绝世好男人了,不会错过他的。吵架是正常的,不吵憋在心里才难受。”
“但愿如此。”
尔雅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话,毕竟闻莺犯起浑来,是眼也瞎,耳朵也聋,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