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远郊,八里铺,眠月庵。
一乘青纱软轿缓行至门前,有人上前叩门,铜环相击的声音在雾露深沉的清早,显得格外激越。
小沙弥急匆匆跑来应门,只在门缝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一脸新鲜和好奇。
“施主,我们庵里确是有一位带发修行的织雨师父,可是她从不见外客的呀。”
纱帘后递出一只檀木小匣子来,小沙弥接过,不解地掀开,却见匣中所盛,乃是一支只剩半边的墨玉钗,微微一惊,忙忙地大开中门,将纱轿让进中庭。
“施主请稍候,我这就去请示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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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姐姐,你怕吗。”
软轿内的声音意外地稚气,却又有些恬淡尊贵的感觉。立于轿旁的女子梳着发髻,却又与已婚妇人不同,该是位有品阶的女官姑姑,只是不知供职于何处。
“姑娘……”那女官讷于言辞,眉宇间又有些英气,想是平常习武,又不常在主子跟前走动。
“不是说过了吗,从今后,不要叫我姑娘了,称夫人吧。”
“……夫人……”
轿中人许是听出她拘谨,轻轻笑起,状似不经意地带起话头,“敖姐姐可知我为何带你来这里?”
女官垂头不语,右手已经在袖中握紧。
她不知道这位为何单独带她来这里,但这里……是公主留给夜澜众灵的念想之地,安息之所。
“莫要紧张呀姐姐,这样吧,你听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轿中人一拍手,就自说自话地讲起来——
“传闻呀,在四百多年前,有一天,天上的星星掉下来,落进了沧澜丘泽,砸破了金梁山脉上的聚宝盆,天池之水向东倾泻,化作了遍地生金的濯星河。不知什么时候起,境内开始流传有人在濯星河里捡到了真金,推测其上游必有金矿。一时间商贾掮客纷纷前往发掘,久而久之,他们建立起集市,造起城郭,后来,干脆自立为国。”
女官站在一旁听着,动也不动,轿中人继续讲——
“传闻这前夜澜国,有三件镇国至宝,一为天下最高的山——金梁,一为天下最利的剑——清寰,一为天下最美的女子——赫月公主……”
最后四个字出口的同时,一阵清风吹过院子里的落叶,也撩起轿帘一角,和女官的前襟衣摆。不知在风过眼这一瞬,轿中人有没有看见,女官那片刻的怔忪。
“赫月公主不止美貌,当时也是夜澜的摄政长公主,智计无双,堪称一代奇女子。只可惜,夜澜一国,自其立国之初,独重贸易,不事生产,所传不过十三代,矿藏枯竭,坐吃山空。民生凋敝必然政治混乱,长此恶性循环,积弊难销,积重难返,即便赫月公主有通天之才,也难扶大厦之将倾。更何况……”
轿中人顿了顿,轻叹一声,仿若思绪也随着讲出的故事飘远。
“更何况,内忧外患之际,她的亲人,她的祖国,不但拖后腿打破了她尚武兴国的全盘计划,还诬陷她,背叛她,将她当做一件货品,交易给敌国太子。”
中庭门后,缓缓转出一个人影,灰衣褐袍,乌发藏于僧帽,那张脸却丝毫不加掩饰,竟是满面利刃划刺的创痕,望之可怖又可惜。
女官望着这个人,一霎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像是怕自己脱口而出叫她的名字。
世上最痛莫过于忍耐,忍耐离别苦时痛似剜心,忍耐相见欢时,也痛如挖眼。
她只好又低下头,免得眼泪不识趣,怎么也咽不回去,非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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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中人打起帘子,平静之中难掩欣喜,向来人颔首一礼。
“别会错了意,贫尼出来见夫人,单纯是因为你们在这里,会妨碍庵堂施斋。”
“我不是要打扰居士清修呢,只是究竟尘缘未断,居士何不先了却自己的心愿,否则,岂非侍佛不恭?”
女官有些慌乱地看看轿子,又看看灰衣居士,张了张嘴,却见对方向自己看过来,那双眼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连神色都跟公主一模一样,只一眼就让她安静下来。
心蝉……
“这位夫人又是何以见得贫尼尘缘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