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缈仙宫,白苍山。
……玄晴,知道真相,你会后悔的……
时隔经年,再踏足此地,古玄晴想起当年离山时师尊说的话,心中可谓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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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苍山已不复当年盛势,许多院落已然荒废颓败,山门前枯枝衰草,门可罗雀,门下弟子也显见得越来越少了,从前煌炀耀眼的大殿,现如今看上去空空荡荡,祖师尊像在中堂壁上,也显得影影绰绰,晦暗无光。
古玄晴站在殿门外好久,仰头看着祖师像,嘴角泛起一丝苦意的微笑——小时候总是被师尊责罚,整夜整夜地跪在大殿堂前。那时候太小,努力仰起头也看不清祖师像画了些什么,如今看得清了,心下只有悲凉,再无往日的崇敬。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骆东明的声音还和当年一样,对着她时,总是有那么点嫌恶责难的意味,远不如待其他师兄弟姐妹时温厚持重。
古玄晴又是一声苦笑,看了一眼骆东明,退后一步,在门槛外屈膝半跪,行了个拜山之礼。
“你——”骆东明“腾”地从椅子上起来,内门弟子回山是无需拜山之礼的,古玄晴此意,就是公然地表明自己是客,而非白苍山门徒。
“古玄晴你想叛出师门不成?!”冯琳站在骆东明身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非是弟子叛出师门,是师尊叛道,师尊弃我在先!”
古玄晴并未起身,半跪着狠狠盯着骆东明,眼底血红,一滴泪随着最后那句“师尊弃我”滚落,摔碎在槛外金砖上。
“孽障!”骆东明挥袖就是一掌,冯琳本想阻拦,显然来不及了,被骆东明的袖风带得跌坐在地,“师尊不要啊!”
古玄晴依旧未起身,闭上眼睛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你毕竟于我有收留教养之恩,我受你一掌,权当偿尽……”古玄晴抬手擦掉唇边血迹,缓缓站起身来,“接下来,该轮到我,报你伙同佞臣乱党,屠我古府满门,杀我父母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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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寰剑出鞘,寒光照影,龙吟不绝。
离了剑匣,这把剑仿若觉醒的活物,凭空悬在了古玄晴身前。
古玄晴握住剑柄,眼中戾色尽显,刹那间便闪现在大殿中心,越过了齐齐奔出意欲围攻的众弟子,按着剑锷直直向着骆东明心口扎过去。
“师姐住手!”
冯琳仓促之间拿自己的游丝软索阻挡,可清寰剑何等锋利,特制的软索也是触之即断,剑尖扎进冯琳的肩膀。
古玄晴不得不抽手一掌推开冯琳,到底去势已老,追不到骆东明身前了,而骆东明的第二掌已经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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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琳!”
骆东明的这一掌没有留力,古玄晴也没想到被她推开的冯琳,会回身挡在她前面,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连带古玄晴也被打得倒飞出去。
古玄晴搂住浑身绵软的冯琳,她口鼻喷血,目光涣散,想是被震碎了心脉,眼见着活不得了。
“冯琳……”古玄晴还试图用内力保住她的心脉,“别怕,别怕……你不会死的……”
“……我就说……你……下不去手的……”冯琳甚至笑了笑,她还是很了解古玄晴的——师姐这个人呐,最最心软了,她把人命看得那么重,根本杀不了人的……
白苍山这座仙宫,早就脏了,从师尊到众弟子,哪一个不是早就染得满手血腥。
从前的冯琳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直到第一次被师尊逼着接任务杀人,被族叔一句话就安排到青楼妓馆去做戏引卫夫人上钩,她才明白,自己一直都只是个棋子,若是不能满足那些人的期望,也随时都会沦为弃子。
说来也讽刺,从前师尊还总是斥责古玄晴戾气过重,冥顽不灵,不肯教授武功,只要她抄经读书,说是得磨炼性子。到如今,这山上山下,竟只剩一个古玄晴,双手是干净的。
“……我不怕……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冯琳很清楚,若不是看在古玄晴的面子上,螓首根本不会让她活着离京,“师姐……我不是……要阻你……报仇……他……毕竟……是……师尊……”该还的恩情,也就当此还了。
“不怪你……不怪你……”古玄晴擦着冯琳嘴边不断涌出的鲜血,眼泪也不断滴落在冯琳的脸上,那些眼泪温暖了冯琳的憧憬——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为我哭泣……
“……师姐……”冯琳努力地扯开嘴角笑了笑,“我……一……直……”都好羡慕你啊……
“冯琳?别睡……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你说啊……我不会再把你拒之门外了,对不起,你说啊……师姐一定好好听着……别睡啊……”感受到怀中的人垂下头颅,气息全无,古玄晴满心酸涩,心脏像是被人捏住,喘不上气来,只有眼泪伴着恨意,无声地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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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东明的眼神里也满是动摇和痛惜,他始终是个纠结的人,而非义无反顾的神。
“……当年……师尊为什么说,知道真相,我会后悔?”古玄晴红着双眼,望向迟疑着走过来的骆东明。
这个人,一度是她眼中的神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只为了满足他的期望而努力成长。她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从而一直刻意忽略他的苛待。并未曾留意,这个人看她的眼睛里,一直都是矛盾和纠结。
“师尊没说错,我真的后悔了……”
古玄晴轻轻地将冯琳放下,缓缓起身,“世间之事,恩怨相承,自是一报还一报。恩要偿,仇,也不可不报!”
清寰剑自骆东明身后飞过来,尽管骆东明有所察觉,但许是古玄晴的恨意太乍眼,让他迟疑了一瞬,虽躲过一剑洞穿,清寰剑还是擦着他腰侧刺过来,将腰封豁出一道大口子,血也立刻沁了出来。
一枚玉环也从骆东明的腰封中掉落,“叮铃”一声碎作几截。
骆东明未及顾虑伤势,急急地伸手去捞捡那枚玉环,似乎也只有在这个物件上,他才是毫不犹豫的——那是他师妹杨晓轻的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