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心蝉面色不善地站直了身子,青竹枝探出袖底。
蒋莺看着龙云鲤,依旧轻笑着摇了摇头,“我选的谁并不重要,最后做决定的,从来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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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人馆三楼,瓠犀紧张地站在栏杆前,指甲都抠进了木质横栏里。
小天牛蝤蛴坐在屋顶上,警惕地盯着不远处凉茶摊前,戴着竹笠坐着喝茶的人。
那人气息隐藏得极好,要不是刚刚在蒋莺亮出传国玺时,他执杯的手微微顿了顿,只这一个瞬间,释出了些许真气,小天牛也只当他是个普通人。
可他只顿了那一下,随后又完全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
安永夜和白少香从他身边跑过时,他轻轻笑着动也没动。
古玄晴从他身边飞掠经过时,他才转头盯了好一会儿,不过依旧没有从座位上起身。
直到白少卿也匆匆赶来,一眼看见了他,震惊片刻,走到他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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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雨落在了竹笠上,随后细密雨丝将天地交织。
街道上行人脚步匆忙,着急避雨,只白少卿和这个人静静地对坐着,沉默着,像是一幅走马绘卷中,不会动的两个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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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谁敢打永夜的主意,我杀了谁。”
苗心蝉一挥竹枝,一道气劲如鞭影横掠,扫过的砖墙上就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龙云鲤将蒋莺往身后一拽,袖子一挥,狂风海啸之音推得苗心蝉后退了一步。
“云鲤?你拦我?!”
“我不是拦你,只是我们没必要真动手打起来!”
龙云鲤一向稳重,也最重情义,伸开双臂拦在蒋莺和苗心蝉中间。
“没必要?你看清楚,是她来挑起事端的!”
苗心蝉柳眉倒竖,就只有这种时候,她一点也不像公主,蒋莺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竟然咧开嘴笑出声来。
“不错,小鱼儿。我今天就是来挑事打架的。”
蒋莺手腕一转,传国玺不知被她藏到了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手里多了一柄长剑,皓腕翻转间,剑影粼粼。
“你——”龙云鲤看着蒋莺嬉笑戏谑的模样,一时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是没由来的一阵悲伤袭上心头,“莺莺,我们为何非要到这一步?”
蒋莺歪了歪头,绵绵雨丝打湿了她的眼睫,她还是笑。
“……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我嫉妒你这个迟钝的笨蛋吧……”
“你……”龙云鲤愣住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公主无奈的眉眼,拿着书卷敲她的头——
……小鱼儿,恁的如此不开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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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心蝉已经动作极快地与蒋莺过起招来,竹枝剑影,在狭窄的巷子里还次次都避开站那儿发愣的龙云鲤,蒋莺一直笑,时不时就绕到龙云鲤身后,探出头去刺上苗心蝉一两句,苗心蝉的招式很快就局促起来。
青枝细竹,虫鸣笃笃,竹枝一向是赫月公主的教鞭、家法和兵刃,而并非是苗心蝉的,苗心蝉擅长的是鞭法,公主从前就总是说,要给苗心蝉制一条合心意的鞭子,让她修习自己喜欢的武功,做自己喜欢的事……
有什么东西从龙云鲤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略微吃惊地看向蒋莺,同时也发现,当苗心蝉专心追逐蒋莺的步法和剑影,招式里的局促就渐渐消失了,她不再拘泥于与公主相似,只是她自己时,真气化作了柔软又坚韧的鞭子,牵引着竹枝为剑,创造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招式。
蒋莺唇畔又是一个笑,这个笑是欣慰,也是悲伤的,随着这个笑,她转身又是一剑,这一剑,满是凄厉的杀意。
剑影如秋阳下怒放的团菊花瓣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凡“花瓣”所到之处,砖断瓦倾,石粉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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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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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声音重叠成一声。
古玄晴的脚步听上去那么重那么急,呼唤蒋莺的声音带着哭腔。
龙云鲤挥袖想要再次阻挡在苗心蝉和蒋莺中间,可是已然晚了——
只是这朵花究竟还未开到极致,蒋莺是自己放开双手,扑向苗心蝉刺出的竹枝的。
青青竹枝如箭,透体而出。
“莺莺……”苗心蝉下意识地抱住了蒋莺,听着她在耳边最后轻笑。
“其实……从头到尾……我能选的……只是那个……能杀死我的人……我选了你……真好……”
四侍中,苗心蝉也是空荇族人,不过不同于蒋莺的贵族身份,她是空荇的奴隶。
这或许就是宿命,尽管蒋莺身上有贵族那种抹不去的荣耀感,又没什么骄矜的二世祖气质,也一向平等真诚地对待每个人,却也向来和苗心蝉不对付。
所以蒋莺常常会想,也许心蝉是真的讨厌她,那么,由她杀死自己,就再好不过了。
可以死在同族宿命之下,就再好不过了。
“混蛋啊你……”
蒋莺业已先绝,苗心蝉还是死死抱住了她,让她至死的一刻仍能笔直地站着——空荇的祖先,相信族人们是会飞的精灵们所化,所以,死要死在高处,要让魂灵高高的飞去天上,和亲人们团聚。
“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为你伤心……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为杀了你而负罪……不明白的是你啊……我就是……嫉妒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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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越发紧了,冰凌卫从四面八方向硕人馆聚集,靴履杂沓,和着雨音和人声,竟然生出几分悦耳的意味来。
除了冰凌卫,街市中三三两两的,有越来越多戴着黑纱竹笠的人也在向着这里聚集。
雨滴打在那些兵器雪亮的锋刃上,嘤咛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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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听啊……比雨打芭蕉好听呢,是不是?”
苗心蝉仰起脸来,雨落在脸上清寒透骨,眼睛却很热,但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哭不出一声来。
最终只得弯起嘴角,凝出个笑来送别故人。